“别说什么优雅地老去了。能健康地老去就很好了。”｜ 读者来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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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yings： 大家周六好啊。这里是新世相编辑部。 先交代个前情，上次我们做了一场【集体回复】，请所有编辑在线，回复每一位读者的留言。24 小时内，竟然收到了 29323 条。后台一度发生拥堵。至今我们还在回复。 留言如此之多，超出我们的预期，更让我们感触。 对话如此被需要。对话会带来陪伴与力量。 一位同事我们形容和读者的关系，“遥远而亲密的朋友”。很认同。越是困惑和无助时，我们越应该站在一起。 这是【世相来信】第一期。 来自一位在法国打工的中年女性@阿Jun。疫情期间，她失去了原来的教师工作，做了家政，照料独居老人。她写下自己的经历，以及她眼里看到的，一个人如何独自老去，又如何面对孤独和死亡？ 我将我们的通信附在下方。 我是一个在法国打工的中年妇女，我做家政。 今天做了 2 小时家庭入户清洁和 4.5 个小时的陪伴，共计四个客户。说说今天的一个陪伴工作吧。 中午 11：30，我来到一位老太太家，帮她准备午饭，其实就是简单热下饭菜。 老太太再过两个月就九十七岁了，但精神好，能走路。我不会用她的煤气炉，她耐心帮我打开炉子，点上火。 我帮她热好了罐头装的豆角和冰冻炸鱼块。端到她面前时，她连声说谢谢。 她边吃边说：“今天我的厨师真棒，准备的午餐好美味！”她那种满足感让我挺不好意思但又让我觉得很高兴。 我问她是一个人生活吗？她说就剩她一个人了，儿媳走了，儿子、丈夫也多年前走了，父母兄弟姐妹也早不在了。 那您孙儿呢？我问老太太。 她摇摇头，说儿子媳妇没有后代。现在这世界上就她一个人了。 听到她说的这些话，我一阵心酸。老去，好悲伤啊！ 希望老太太健健康康的。 我在法国，感受到了浪漫，但也看到了人间。 3 月 27 日 01:04:51 你好，我是新世相的 Ellen。这是我最近读到最五味杂陈的一个故事。经常会设想自己年迈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，孤独是其中很难回避的部分。能感觉到您是一个特别温柔的姐姐，希望您在法国一切都好，也祝您遇到的老人家们都好。 3 月 27 日 01:21:46 你好，Ellen。 谢谢你的留言。抱歉，之前一直没注意到。 我在法国做家政，主要是为居家养老的老人服务，工作范围是清洁房屋、陪伴或代其购物、帮助准备正餐、陪伴聊天或出门散步等。我有同事还多做一项内容：帮老人洗澡或换尿布。因为我还未培训，所以暂不做这一部分。 我今年三月一日正式上岗，已经做了一个半月了。 这个工作让我很感慨，觉得衰老真的让人无力但又无法改变。健康地活着，老了还能自理，就是成功。 我明天国内时间晚上八点后有时间，不知你是否方便聊聊？ 4 月 11 日 03:47:01 你好，Ellen。 你听了我的经历，可能会觉得我现在有点委屈自己。 我是农学硕士，2008 年毕业的，在广西的一家研究所工作。婚后，我跟着丈夫搬到法国，做了几年代购，后来去了一家托儿所工作。 去年，因为疫情，托儿所停业了，我失业了。考虑再三，我决定做家政。 有朋友听说后，说你怎么去做清洁工？我说，没有什么，我很享受这份工作。对我来说，这是一个很好的角度，去观察真正的法国人的生活。 我们服务的老人基本上都是 80 岁以上的。其中 90% 是独居老人。 孤独，是最逃不过的问题。 有一个 90 多岁的老太太曾对我说， “你知不知道，我每天早上 4 点就起床了。然后我摸摸索索，去厨房把咖啡热一下，喝咖啡，看一下电视。6 点的时候，有家政员来帮我洗漱一下，一天就这么开始了。然后我要一直熬到晚上 8 点，家政员又来给我洗漱。然后我在床上数着时间，就睡那么一下，又熬到 4 点，开始循环这一天。” 她又说，“你觉得我这一天长不长？没办法，我只能这么熬着。” 还有失去尊严。 我还在实习时，家政公司的一位大姐带我去过一户人家。那个房子真是富丽堂皇，一进门就是那种现代化的开放式厨房。女主人把我们带到地下室，里面有一个房间，房里有一张床，床上躺了一个 70 多岁的老太太。 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。她认不出人来，时不时抱着个枕头，像抱着个娃娃，在唱歌。 楼上楼下，一个天堂，一个地狱。 我们打扫完，上楼。女主人把门一关，老太太就与世隔绝了，好像世上没有这个人一样。 我问法国大姐，“这正常吗？” 她说，“正常。也没办法，你不可能把这个人丢到上面去，她只能呆在地下室。” 也能理解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，换作是我，也接受不了 24 小时照顾我的父母，我需要用一些办法来让我喘口气。 我问过很多老人，他们都觉得养老院就是坟墓。 “因为不自由，”不记得哪位老大爷和我说过，“我宁愿呆在自己的房子里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 对他们来说，这大概是保有尊严的一种底线。 老了，有些事也许可以有人协助。有些不行，比如无可避免的生离死别。 很少有老人主动和我聊他们自己的生死，但他们会谈起生命里逝去的爱。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隔壁村一位 90 多岁的老太太。第一次去时，她向我回忆说，她和她先生很相爱，但他先她一步去世了。 她还记得，自己 50 多岁时，生了一场大病，很严重。她好害怕，怕如果自己死了，先生会随她而去。 她对他说：“如果我死了，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，因为我们还有 7 个孩子。我知道你很爱我，但你一定要活下去。” 他让她别多想，会好起来的。 后来她病好了，他们一起活到了 60 周年的结婚纪念日。但他还是先走了。 当时，我的服务时间还有 15 分钟。她就坐在沙发上，泛着泪花，给我回忆这些。 我对她说，“你不要担心，他还在你心里。他也许在另一个世界等你，他会再次和你相聚。” 她听了，没有应答，只是一直说，“我真的很想他。” 做了这份工作后，我开始常常思考衰老和死亡的问题。 再过 3 个月，我就满 40 岁了。 我很恐惧衰老。我害怕自己老了以后不能自理，也害怕孤独。 和朋友聊起我的工作的时候，我经常会说到，某个老太太的家好干净，布置得很有品味。 朋友听了就说，“真好啊，人就是要优雅地老去。” 我说，“别说什么优雅地老去了。能健康地老去就很不错了。” 我决定，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，我也不能动了，我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，写一封信给孩子和伴侣，说希望能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安乐死。 我跟我先生说了好几次。他说，“现在太远了，你不要想太多。” 但这个信我一定会写的。 4 月 12 日 22:03:47 写在最后： 我们最后一次对话结束时，已经是深夜十点。感受挺奇妙的。在书写和讲述中，她发现了自己对生命的困惑，也确认了自己对生活的勇气。这让我觉得，沉下心来，一来一往的对话是一件珍贵的事情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