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都太骄傲 太在乎谁重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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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都太骄傲 太在乎谁重要

只觑一个空档,话筒易主,打破安宁:
“喂?”
好似雷殛。各人心中有各人的不安。
这是中央餐厅最热闹的时辰,华人最爱闲哉来凑热闹,说笑之间,也必得点几盘小菜,须得过意,才好继续畅饮下去。厨房里确实忙得不可开交,一扇小门,挤来挤去,盘子送出后又归还池中,洗净准备服侍下一位宾客。勺筷碰撞声下一阵响铃异常刺耳,挤嚷中黎耀辉呆立的身躯异常显眼:
“真的不行,今天好忙,不成,明天吧。”
“但是星期三看戏半价呀!”
“星期三看戏半价呀?”
“对呀,你可以请假出来嘛。”
“现在怎么请假?”愈来心虚的声音被嘈杂声湮没,何宝荣耳边只得阵阵喧吵:
“阿辉,赶快帮我拿三个鸡蛋过来。”
撂下话筒送了鸡蛋,几秒时间,对方只无奈靠在墙边,不是空寂,是太吵闹,人声混杂,鱼目混珠。隔着电波的另一个空间,他什么也不清楚,停滞中,声音到底融为一种音色,一种陌生的,青春的,也爽朗的男声:
“喂?”
心中竟掠过一丝苦楚。
黎耀辉回来了,死盯住张宛,只觉万种寒剑刺过,眼神凶厉的不敢动弹:
“找你的。”心虚地递还话筒,挪回了自己的位置。
完璧归赵,纵然和氏璧已发生太多故事,早已面目全改,权当无事。但仍有心,不能不理睬。他是谁?为什么可以接过黎耀辉的电话?为什么没听过这个人?为什么?问题如连珠般滚过,但还是化为一句话:
“认识啊?”
“同事罢了,”明明没有做贼,却还是如此心虚,“回来再跟你讲,我要工作了,再见。”
恍然间对方已挂了电话,听了许久原来是嘟声,无言,心中直觉更加酸楚。他在掩饰什么?为什么掩饰?看戏的事情没有了着落,所有的事情也在一瞬间,失去了着落。他说他会来解释,那便等,心沉中又昏昏睡去,不晓得天昏地暗。
“忙死了你还在打电话。”抱怨也趁虚而入,像被撞破了好事般落魄,可哪里来的好事?转身看着张宛,自池边去灶前,只似没发生什么。发生了什么?好像并没有,确实没有。他算什么?只算自己的同事,也真是如此。
走到门口,已然趑趄不前。留着一扇门,黎耀辉不敢突破这防线,手在门把上来回摩挲,心一狠,也就开了。
哪里有什么异常,何宝荣在床上睡着,所有都那么安静,这安静里有股蠢蠢欲动,一种不安分的静。就像躺在床上的那具灵魂,愈安分,愈不安。
黎耀辉警醒地走到柜前,眼花缭乱,抽屉已不成模样,顿时感觉天旋地转。小人常戚戚。又翻出那个红盒子,幸好,护照还在里面,被盒子精心庇护着。一霎,如同被背叛,恼羞成怒,一把掀开何宝荣的毯子,对方却不知就里:
“干嘛弄醒人?”
“你翻我东西干嘛?”一声怒吼,要震破云霄。
“我翻你东西干吗?神经病。”
“怎么柜子都乱了?”
“你看看我的手,怎么翻?用口翻?”
“再动我东西打断你的腿!”
“打呀!有种你打呀!手没有了,脚也不要了!”看着黎耀辉渐行渐远的背影,又啐出一口,“神经病,谁要翻你东西!”
“你要再碰我东西你就滚!”
“是你说的,叫我滚,来呀!帮我穿鞋穿裤子,我现在就滚…来呀!”
“你滚了睡街上?”把椅子摔向一边,像个怨妇,发出好大动静。
“我宁愿睡街上,你莫要心痛,神经病!”
真委屈。
原来那么久,还是会有你我之分。你和我,这两字果真悲凉,不经意间就拉远了两人距离,远得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,从没有过交集。在这小小地域,他是他的,但所有的东西都不属于他,多可笑。何宝荣等啊等,没等来解释,只耗得一阵撒气,他也不服,只更加坚定黎耀辉和那个男人有什么的心思,那是同事还是情人,经这一番折腾,所有证据便都藏在那个被黎耀辉护之如宝的柜子里。不打自招。
既然事已至此,那有什么可怕的?他已坚信如此,那也不妨来试一套。心一横,他要翻,彻头彻尾,惊天动耍一次。
自黎耀辉上班去,这房间便是何宝荣的天下。
下午三点半,戏剧沙龙缓然出场,演绎起一出悲恸怪诞的故事,真的假的,并不重要,赢得观众喝彩是上道。但现世真相实在重要,翻箱倒柜,他故意忤逆着他,动了所有东西。该动的,不该动的,值钱的,不值钱的,全部被他挥之一弃,许久,也没找出什么。
其实,没找出什么,心里也莫名的舒坦。
但还是要继续翻下去,没有目的,只是愿意同他怄气。愿意成全他的猜测,都是假象,互相欺骗着。
这次,房间一片狼藉,黎耀辉没有撒气,何宝荣倚在沙发上故弄玄虚,像个得势的孩子,故意挑逗着,故意让他看见,故意得寸进尺:
“回来了?”
无神理会,默不作声把东西一一捡起扔到桌上,压制住那片温热的披萨,密不透风,好的烂的全都堆积上去,压得它变了形,一点点扁下去,最后觅不到一线阳光,四下,尽是灰尘,漫天扬尘。只恨无声,无法反抗。
“是谁先看上谁的?”时机已到,便开始追问,“有没有什么啊?”
“什么?”都装出蒙在鼓里,问便答,丝毫不迟疑。
“你晓得我说什么。”
“什么嘛?”
“什么嘛!”放荡如情场浪子,也不肯说出那话。
“什么什么!”倒是黎耀辉先开口了,“你管得了我,你没跟人睡过?”
一语既出,如寒刺骨,狠刺着两人的心,揭开伤疤重提历史,不禁鼻头一酸,忽地耳鸣一下。
随即干笑着低下头的何宝荣恐怕早就知道,其实每一次的重聚都不是一键还原的干干净净,只是彼此再撕开更深的伤口。黎耀辉从来没放下他的过去,也从没与他真正由头来过,岁月流曳,他已不是幼时无依的何宝荣了。世间纷纭。黎耀辉也是血肉之躯,强硬的身躯,里面也是汩汩鲜血的心,经受不住一刀刀扎在上面的痛楚,待之后重新缝合,细线也会迸裂,还是会疼。
头还想倚在他肩上一刻,就像的士那个夜晚,但他走了,黎耀辉一起身,够决绝,意料之外,也在情理之中:
“好哇,那么以后你别问我我别问你。”
话虽如此,但没想过假戏真做,他们谁都没睡好,各怀鬼胎。何宝荣起了身,坐在床沿,窥视着他,眼睛就像黑夜中两盏明灯,投射到沙发上。黑暗被戳破了两个洞,呜咽着,低吼着。也耐不住性子:
“喂。”
“你别乱来啊!”一个翻身,黎耀辉一直没放下警备,“防你的!”
“好好好好。”让了步。
“回那边去睡!”
“点嘛~这日子火气很大嘛,分明就身有屎啊,要不就告诉我…”退回了楚汉边界,以退为进,“什么嘛~”
终于被激怒了:“起来!”
“做咩啊?做咩啦,又说要睡觉…”粗暴地被拉起来,似进行拷问。
“你中意问问题嘛,那么有兴趣知道我的事情嘛,”黑夜无所忌惮,被剥去了外壳,所有都公之于众,“我也想知道你跟什么人睡过。”
“好像是我先问你跟他有没有睡过,你怎么跑来问我?”
“你中意烦我啊!我现在问你跟哪些人睡过?”
有口难辨,到底不能倒打一耙。
“你真要知道?”
“说呀!”
“喂,现在三点半,我的男朋友多如天上繁星,恐怕明早你上班我还在说。”那种无所顾惮,那种明火执仗。
“横竖我睡不着,慢慢讲”
天上繁星,能叫出名字来的,一个也没有:
“我不中意讲。”把头偏向一侧,骄纵着不予理睬。
“你这个臭王八蛋!”终于爆发了,一掌一掌打在何宝荣背上,击声里还有他的挣扎。
“够了,够了!”
“你滚!”
“认真的吗?”还不认输,只当游戏。
“没空开玩笑!”
“别碰我…我自己走!”很自觉地离开床,黎耀辉就像梭巡的警察紧逼着他,目不转睛。
“我残废掉还要打得我那么重…”还没抱怨完,已被扫出家门。
“整晚没得睡。”回到床上,黎耀辉还恨得牙痒,“冷死你!”
外界冰冷,夜风吹下何宝荣吊儿郎当的面具,毫不留情吞噬着仅存的温度,满眼凄然,所望之下一个黑世界,寂长的过道里,渗得打颤。背上的掌印开始发烫了,让人惊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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