粟竟要万钱银。 原想举家逃灾,却发现各处都一样。 最后他们家只活了她一个。 槐花会剑术,快要饿死在街边的时候,怀里还抱着她的剑。 我给了她饭吃,她从此便跟了我,张口闭口叫我姑娘。 我道:「你比我年长,我该叫你一声阿姐。」 她摇了摇头:「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,如今还赏我饭吃,今后槐花这条命,便是你的。」 消失了近三年的岚官,后来也回来了。 他长高了不少,身姿高挺,又结实。 头发乱糟糟,但依旧是昳丽的眉眼,漂亮的五官,乍一看到我,红着眼睛委屈道—— 「音音,想你。」 后来我才知道,那年他外出找吃的,被山里的土匪给绑了。 他在土匪窝里待了三年,当牛做马,至今才寻到机会,偷跑出来。 说起来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了,世道饿死了那么多人,他反倒在土匪窝活了下来。 我外祖一家,世代经商。 十五岁这年,我也算传承了一些他们的本事。 不仅将农庄打理得很好,还在城里开了间铺子。 铺子卖烧饼夹肉,除了岚官,还招了两名伙计忙活。 姚家二姑娘闲来无事,到农庄看过我一次。 她一身织锦彩绣长裙,仙女下凡一般,领着两名侍女,袅娜而来。 彼时我在跟槐花学剑,她来了兴趣,竟上前接过我的剑,耍了几个漂亮的招式。 我有些诧异,她竟还会使剑。 姚景年看我一眼,淡淡道:「几招防身之术罢了。」 那年她已年满十七,如她这般的世家贵女,大都已经议亲。 姚景年也不例外,她终究是要回京的。 然而临走之前,她与我一同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 自接手农庄之后,手里有了闲钱,我便开始打听起一人。 我娘当年的陪嫁丫鬟——秀青。 娘的死,对我来说打击很大。 很长一段时间,我夜不能寐。 屋里也没燃灯,我披头散发,呆坐在床边,望着屋顶的那根梁。 望着望着,天就亮了。 我娘她纵然万般不好,懦弱得可恨,可她的一颗心,全都记挂在了我身上。 她是多么温柔的人,同我讲话,总是轻声细语,目光柔软。 我幼时生病,她不眠不休,整夜地守着我。 她将额头贴在我额上,心疼得直落泪。 午后,她抱着我在院子里晒太阳,语调轻缓地唱「拜月亭」给我听。 王瑞兰闺怨拜月亭。 后来我逐渐长大,跟她想象中的女儿不太一样。 我性格很硬,少言寡语,眼中无温情。 我知道的,她其实一直都有些怕我。 因她那些旧事、荒唐事,大舅母在我面前嘲讽。 她在逐渐长大的女儿面前,抬不起头来。 其实,我真的从未对她有过怨言。 她是我娘。 只要她爱我,那么纵然千般万般不好,我也没资格怨她。 我只是,不喜欢她唯唯诺诺的样子。 搬到农庄后,她摘花折柳,做过一个花环戴我头上。 她说:「阿音,从今往后,娘带你好好过日子。」 之后,她回屋做饭,我把花环拿下,扔进了地头。 我不会忘记,她出来拿柴时,刚巧看到被我扔掉的花环,眼圈泛红,手足无措的样子。 她抹泪回了院子。 我想跟她解释的,告诉她我只是不喜欢那花环,并非不喜欢她。 可她一哭,我就很烦。 皱着眉头走开了。 我们母女之间,终究是有隔阂的。 直到她死后,我开始望着那根梁,想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。 肯定又在哭,恐惧到颤抖,将脖子套进绳索里。 以往她哭的时候可烦人了。 眼睛红红的,像兔子一样,总欲言又止地想跟我说话:「阿音,阿音……」 她到底想说什么啊。 哦,她想说,娘错了。 她死那日,在踩着上吊的桌子上,用血写了那三个字——娘错了。 阿音,娘错了。 阿音,你不要生气。 娘错了,你不要生气,好不好…… 深更半夜,我怔怔地望着房梁,想知道吊死是什么样的感觉。 所以我也拿了根绳,爬上桌子,将脑袋塞到绳索圈里。 然后我身子向前,腾空了双脚。 窒息,挣扎……最后被槐花救下。 自她死后,我好像就病了。 每到天黑,总想起她唱的那首拜月亭。 为什么直到她死了,我才明白这什么意思。 原来她那么羡慕大家闺秀王瑞兰。 羡慕她经历坎坷,但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。 贪个断简残编,恭俭温良好缱绻。 贪个轻工短剑,粗豪勇猛恶因缘。 亏心的,上有青天。 8 当年回到雍州,我娘的两个陪嫁丫鬟以及奶娘,被震怒的外公直接发卖了。 十几年了,那奶娘不见得还在。 我多方打听,还请了姚二小姐帮忙,终于在我娘死后两年,找到了秀青。 她已成了妇人模样,听闻被卖到了外省,嫁给了一老鳏夫。 秀青日子过得并不好,我给了她一笔钱,她扑通跪在地上,哭啼着什么都肯告诉我。 我娘本就不是黎家之女。 外祖母年轻时,身体不太好。 两个舅舅之后,又身怀有孕,诞下一女婴。 可惜那女婴生下来就是个死胎。 外公怕她伤心,从外面抱了个孩子过来。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,很早之前我便知道。 娘虽然不是黎家之女,但外祖母一直将她视若亲生,娇宠着长大。 我想知道的是,传闻中与她互生情愫的,究竟是那位被打死的表兄,还是我二舅舅。 秀青哭道:「吴公子那时投奔府中,确实对小姐心存爱慕,但私底下对她纠缠不放的是二爷,他疯魔了一般,说要带小姐私奔,离开黎家。」 「小姐很害怕,就告诉了老爷,老爷大发雷霆,把二爷狠打了一顿,当下为他定了门亲事,直到他完婚,小姐后来也嫁去了京中。」 「谁曾想三年后,二爷去了京中做生意,还带着吴公子一起住到了崔家。」 「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,我也不知小姐怎会去了后院厢房,那时您才几个月大,我守着您午睡,连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。」 「事情发生后,小姐是打算悬梁自尽的,她没办法,二爷将您偷抱走了,非要带她回雍州。」 秀青知道的,也仅是这么多。 但这么多,也够了。 我那二舅舅黎柏远,与二舅母成亲十几年,一直未曾有过孩子。 此刻用脑子想想也知,他根本不喜欢二舅母。 外公死后,他大抵还盼着与我娘私奔。 我娘不肯,一心守着我在黎家。 她这辈子已经毁了,不愿让女儿也毁了。 她是个软弱可欺的女人。 女子未嫁从父,既嫁从夫,夫死从子……她有儿子的,年长我两岁的阿兄崔锦泽,远在京中。 她最后从了自己的兄弟,大抵也是被逼无奈吧。 不,只是为了我罢了。 若她自己,早就无牵无挂地悬梁自尽了。 她是那样懦弱,可是身为一个母亲,她又是那样豁得出。 大荒之年,为了几斗粮,又从了钱章那种鼠辈。 可恨。 但是娘啊,你没有错。 是这世道的错,人心的错。 你没有错。 亏心的,上有青天。 若没有青天,我来做这青天。 十五岁,岚官带我上山找了土匪,我跟他们谈了一笔交易。 一个月后,我大舅舅和二舅舅,在带商队回雍州的路上,被土匪劫了。 他们的行踪路径,是我透露出去的。 不枉我去了黎家一趟,被大舅母家的表哥污言秽语一番。 二位舅舅是我亲手杀的。 尤其是黎柏远。 他被蒙着眼睛,关在土匪的寨子里。 我站他面前,冷静得面无表情。 布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