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 他先是召来了枝儿问询我今日的吃食用度如何,枝儿年龄小,藏不住事,态度十分冰冷,他皱眉不悦,但什么都没说,让她离开了。 我看着,却只觉得心酸。 你看他,下人如此冒犯,他都忍下了火气,只因她是我的陪嫁丫鬟,不愿伤我的体面。 夜深时,他仔细的给我涂抹香膏,语气温柔:「袅袅,近日你总有些不开心,明日夫君陪你去香山散散心吧。」 我垂眸望着他,烛光落在他脸上,明明暗暗的,他眼睛却澄亮极了。 就像这些年无数个傍晚。 我靠在怀里微微闭着眼眸。 他轻拍我后背,哄着我般说着白日的事。 嗓音低低的。 我有时会被他逗笑,直到慢慢睡过去。 他轻吻我的脸颊,说一句我爱你。 我当时只觉得这般的日子不过是寻常。 但是,那般的寻常,却再也回不去了。 我想笑一下,却觉得无比疲倦,倦的那颗数千次为他心动的心,都缓了下来。 「不用了,花期已过,杏花也败了,去了也枉然。」 而这时,休眠已久的系统突然出声—— 「宿主你好,监测到任务已完成,你可随时脱离。」 「脱离后,这具身体会如何?」 「原体死亡。」 闻言,我指尖轻颤。 裴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,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。 「别离开我,袅袅,我爱你。」 我素来对裴怀都是心软的,这次却想看一看。 如果我死了—— 裴怀会不会后悔今时今日,对我的背叛欺瞒。 11 再度上香山时,是在我怀胎六月时。 满座神佛下,我显得格外渺小。 我虔诚的跪在地上,磕了三个头—— 一为孩子,祝他此生喜乐安康。 二为沈家,祝家族昌盛欣欣向荣。 三为裴怀,祝他长命百岁,岁岁难忘我。 走到半道,天突然下起了暴雨,路更加滑,一行人便来到了香山阁避雨。 走到门前,我抬头看—— 「珍玉阁」 三字已不在。 只剩下冷冰冰的香山阁。 不过也不奇怪。 珍玉都已被裴怀另置安放,珍玉阁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。 我站在廊前,抬眸看向院中央的桃树。 第一次见时,它还没有如今的绿叶繁茂。 突然,我目光锁在一点红—— 是一个香包。 大概是走的匆忙,被遗漏了。 枝儿拿给我,我打开香包,里面有一张字条—— 「愿君安康,妾与君长久。」 「同愿。」 上面的字娟秀,应是窈娘写下,下面的字我很熟悉—— 是裴怀。 我看了许久许久,才慢慢的放了回去,将香包给了枝儿。 「放好。」 这些都是将来要还给裴怀的。 裴怀啊。 裴怀啊。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对我这么好的同时,盼着和别的女子长长久久。 这一刻,我眼睛酸的厉害。 却再掉不下一滴泪了。 只轻轻的,轻轻的叹了一口气。 叹世事无常。 叹花开花落。 12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,直至天色昏暗才稍稍停下片刻。 枝儿已经收拾好房间,打算在此休息一夜。 但我却断然拒绝。 裴怀和窈娘在此不知道翻云覆雨了多少次,我只要想到,我就恶心的干呕。 「这地方,太脏了。」 枝儿心领意会,心疼的握住我冰凉的手。 枝儿让人收拾好马车,又点上炉子,生怕我冻着。 我靠在狐裘上,眼神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诗经—— 「士之耽兮,犹可说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说也。」 「及尔偕老,老使我怨。淇则有岸,隰则有泮。」 「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反是不思,亦已焉哉!」 我轻念出声,一遍遍的读。 直到满脸泪水,再说不出话来。 我曾经真的,真的确定自己不会变成诗经中的悲情女子。 但终是难逃此劫。 我捂脸痛哭,将哭声掩盖在雨声之下。 但我并不是为裴怀伤心。 我是为自己难过。 携手走不下去,分开又舍不得,哭我进退两难,哭我懦弱胆怯,哭我得到的爱转瞬即逝。 而这时,马突然惊叫了一声,一道裹挟着风声的利箭刺透了车窗。 与我不过咫尺。 枝儿脸色煞白,连忙扶着我下了马车。 侍卫们也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一个个解决。 血腥味裹着雨腥味。 我下意识干呕。 脚步慢了,利箭冲着我直直射了过来。 我双腿一软,下意识的闭上了眼。 「哧!」 利箭穿透了肉体。 鲜血溅到我脸上。 我睁眼看去,眼睛猛地一颤。 「裴怀······」 他努力勾出安抚的笑容,可下一秒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我怀里,鲜血从伤口争先恐后的涌出。 直至他昏倒的最后一刻,他还在我耳畔低喃: 「别怕,袅袅······」 他让我别怕,但我怕极了。 我怕他活着他继续伤害我。 但我更怕他死了,我永远亏欠他。 我恨他。 恨他明明不爱我了,还要做出这幅深情样子,让我一个人挣扎痛苦,反复的自我怀疑。 裴怀。 你为什么要舍命救我。 我死了,你与她,你与你的孩子长长久久,不就好了吗? 这不就是,你所愿嘛。 眼泪滑落,一滴滴落在他的肩头。 「裴怀,我恨死你了。」 真的。 恨你。 13 利箭穿胸而过。 自然不是小伤。 反而在如今是极其凶险的。 裴老夫人匆匆赶到,见到裴怀浑身是血,急的眼前发黑,却不忘斥责我不安于室,整天惦记着朝外跑。 我无心与她争辩。 却在抬头时,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女子。 赵窈。 她脸色发白,眼眶发红,正不断的抹着眼泪。 比我这个正房妻子还要忧心裴怀的安危。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,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,仿佛我是洪涛猛兽。 裴夫人注意到这一点,连忙挡在她面前,生怕我伤了她分毫。 这是我婚后多年,都不曾得到过的待遇。 我大概是圣母心作祟,但我其实并不打算为难她。 这世间女子本就艰难,何必相互为难。 等安顿好裴怀,天已蒙蒙亮。 我只觉得小腹微微抽痛,大概是疲劳所致,喝了一碗安胎药便打算睡一会。 而我没想到,裴老夫人竟如此迫不及待。 等不到裴怀醒来,就要与我对峙。 「这是怀儿的表妹,我打算将她给裴怀做个贵妾。」 我垂着眼,无意识的捏着诗经。 见我未表态,她又不耐的说道:「两人情好多年,更是育有一子,你未有子嗣时,怀儿担心你多思,如今你也有了孩子,正夫人的位置也做的稳稳当当,总不能让侯门长子一直流落在外,窈娘也不能一直没有名分——」 此时,我才懂她为何等不及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