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。 不是别人,正是顾如沉。 他蹙眉打量着我,眼含不耐。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,我惊惧之下后退两步。 透骨之痛仍历历在目,就连如今想起,都让我大汗淋漓。 直到距离得远了,我这才发现,眼前的顾如沉不太对,眉眼青涩,身穿白袍,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温润模样。 和我临死前所见狠辣之人的样貌,再难重合在一起。 我揉了揉眉心,试探地问他:「你怎么会在这里?」 他神色暗沉,打量了我许久才开口: 「不是孟姑娘命人送信于我,说有要事相商?」 我有些愕然,不知如何作答。 他见我不语,冷下神色: 「明日便要成亲了,我们私下见面,于礼不合,若无事,我便先走了。」 话落,他抬脚便要走。 我这才恍然想起。 上一世,成婚前一日,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,便不顾礼教,约了顾如沉长亭相见。 我乃书香门第,出身世家。 若非传言太过刺耳,我不会不顾礼教,私会外男。 即便那人,是我即将成婚的夫君。 昔日种种历历在目,怪只怪,我被猪油蒙了心。 自诩才情高华,只要才子来配,却忘了自古薄情读书人。 然后,我换了几口浊气,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,我这是重生了。 老天待我不薄,让我重回原点,这次,我一定能救下所有人,不让悲剧上演。 名声算什么,礼教又算什么,就连顾如沉,我也统统都不要了。 眼见顾如沉越走越远,我踌躇再三,终是鼓起勇气阻了他的路。 我如前世般问他:「顾如沉,你喜欢我什么?」 他眉目沉沉,视线落向别处,一如前生。 我顺着他的视线追寻过去,果然看到一抹粉嫩隐藏在拱门之后,心中便有了计较。 在他开口之前,我率先开了口。 即便很可能,不久的将来,他会成为一代帝王,可我铁了心要弃了这段孽缘。 「顾如沉,追逐你多年,是我不对,我给你赔礼了。」 在他不可置信的视线中,我盈盈一拜,落地有声道: 「既如此,我和你的婚约就此作罢,愿此生再无交集。」 他静默许久,最终回了声:「好。」 3 我与顾如沉的婚约是父亲向皇室求来的,遂昭告天下,以示皇家恩典。 如今,我没有缘由,孤注一掷要退婚,身为家主的父亲自然不肯,无奈下请了家法出来。 白鹭书院建院两百余年,各个礼仪周到,极要脸面。 第一次出了我这种狂悖之徒。 手腕粗的木棍打在我身上,观刑的众人纷纷红了眼。 母亲死死咬住下唇,心痛得不可抑制,却不敢阻止。 家法严苛,求情者同罪。 我忍痛朝她扬起一个安抚的笑,摇头安慰:「母亲,我无事。」 可这笑,无疑加重了父亲的怒火。 他怒喝:「逆女,可知错?」 我挺直血迹斑驳的背脊,含泪笑回:「不知,女儿遵从本心,何错之有。」 这点痛,和万箭穿心相比,实在太过清浅;和我早夭的孩儿相比,也不过尔尔。 还不足以弥补我对所有人的愧疚之心。 一语落,众人无不哗然。 向来温吞知礼的小师妹,如何成了如今这癫狂模样。 大哥不忍,跪地求情,也被拉了下去,而顾如沉,始终不发一言,盯着虚空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我被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时,父亲终归不忍心,罚我去跪祠堂,向祖宗请罪。 我舒了口气,这婚约,终归是被我躲了去。 深秋露重,我在祠堂又跪了整夜,次日便发起高烧。 母亲日夜守在我床前哀泣,数不尽的灵丹妙药被送入我的房中,只为救我性命。 我实在是病得糊涂了,也抱着母亲痛哭喊着女儿不孝,徒惹父母伤怀。 而最终,如我所愿,满院的红绸尽数摘去,父亲上奏天听,以孟氏嫡女青芽突发恶疾为由,废了这门亲事。 4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,我未婚而突发恶疾的消息不胫而走,顾如沉落得个克妻的恶名。 世间第一公子的美名不在,倒让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。 而我,心病已然去除,不过月余,便能下地行走了。 彼此,我坐在窗前梳妆,听了侍女的禀告,不禁唏嘘。 养病这段时日,我也没闲着。 命人查了书院进出记录,堪堪筛选出三个符合特征的人来。 上一世,顾如沉有个小青梅。 死前,我曾在千军中窥见一丝真颜。 都说冲发一怒为红颜,我深以为然。 顾如沉被迫娶了我这世家之女,断了与青梅姻缘,青梅伤心之下嫁给他人,这便是我成婚前一天,慌不择路要求证的传言。 往事不堪回首,眼下,这小青梅竟然早就在我白鹭书院中。 上一世,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,和顾如沉眉来眼去。 我猜,这一世,也不外如是。 可还没有等我会一会小青梅,顾如沉却登门了。 我和他的居所本就离得不远。 他在白鹭书院求学,平日里,我们也一同进学,一来二去熟稔许多。 只是许多时日未见他,再见,他竟是憔悴了不少。 顾如沉披着月色而来,只站在窗外不肯进来。 我当他是避嫌,也不强求,在窗前燃了蜡,相对无言。 他低着头,眉心紧蹙,踌躇许久,开口叫我:「青芽。」 伤口似乎又隐隐痛了起来,倒是又将我拉回了死前那刻。 顾如沉父母双亡,是我将他从一群乞丐拳头下救回。 我和他定下婚约那年,他也像今日般清冷,是他主动提的。 「孟姑娘,为何突然要退婚?」 他似乎觉得唤我青芽终归是不妥。 我有些愕然地望过去,却撞到他因紧张而握紧的拳头。 上一世,我总是追着他跑,眼下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,一切都有了变数。 我总不能告诉他,因为我是重生的吧? 只能强压下心中厌恶回他: 「顾如沉,你很好,只是我不喜欢你了。」 他的脸色陡然发白,嘴角抿成了一条不愉的线,许久,才说:「如此也好。」 今天的顾如沉怪怪的。 不过,能看他吃瘪,我心里也舒坦不少。 更深露重,我不想再理会他,阖窗而去。 5 这一夜,我辗转反侧。 距离顾如沉造反,尚有两年时间。 我虽与他退了婚约,可终归是白鹭书院给了他庇佑,圣上到时若是追究起来。 白鹭书院怕是一样难逃罪责。 更何况,他为何造反,实在让人捉摸不透。 上一世,我自然是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的。 甚至就连母亲都曾来拐弯抹角地规劝过我。 可我就像是中了蛊毒一般,非嫁顾如沉不可,若问我为何喜欢他…… 电光石火之间,我脑海中浮现一抹猜疑。 若真如我所想,怕是上辈子,我一直活在巨大的阴谋中而不自知。 6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,就会被无限放大。 我开始有意寻找蛛丝马迹。 此时,废除婚约的旨意堪堪来到。 而前来宣旨的人,还是我的熟人,异姓王萧璟覃。 他的先祖曾跟着开国皇帝开疆拓土,封号也是这么传下来的。 到他这一代,已经成了京城的混世魔王,人见人头疼的存在。 他刚进门,就把圣旨塞到了父亲怀里:「老师,你们自己看吧。」 然后几步走到我身侧,语带嘲弄道: 「我说,孟青芽,本王不过离开半载,你就被人欺负成这样了?」 我暗自咬牙。 这家伙从小就在白鹭书院读书,跟我算是青梅竹马。 平生一大乐事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嘲讽打击我。 我掐了掐手心,憋了一口气,往后退了一步,跟他保持距离。 「与你何干,不会巴巴地赶来,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吧。」 萧璟覃转过头去,背部抖动了几下,我以为他在笑我,当即黑了脸。 谁知他却转过来,压下翻涌的怒气,认真地看着我: 「傻丫头,早些年我就告诉过你,除了我,不许给别人欺负了去,你当我放屁吗?」 一缕阳光自头顶落在他高束的头发上,我看得失了神。 这便是被人护着的滋味吗? 我心间涌起一股暖流,不论承诺是否作数,总归是他有心了。 在铃铛的安排下,之前派人打听出的三个人,我去暗处见了一面,皆不是记忆中的模样。 顾如沉平日里就很少出门,退婚的事一闹,更加足不出户,也无从下手。 这一世,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轨道,但有一件大事,我记得很清楚。 彼时,这个时间,我和顾如沉已经成亲。 我忙着筹备,是以错过了月前一年一度的书社大会。 此间,有位来自江南,惊艳绝伦的才女横空出世,压过我的风头,一跃扬名。 后来她入了宫,就没有再听说她的任何消息了。 母亲命人前来通知我,宫中要筹办流水席,邀众多世家夫人和贵女赴宴。 我这才知道,那位才女如今已入宫做了贵妃。 7 宫里这次在宫中荷园做了曲水流觞席。 因是临河而建,独成一岛,四周皆种满荷花,便取名荷园。 如今已是秋季,荷花凋零,宫人别出心裁换上了薄纱,也别有一番趣味。 等我与母亲一路曲曲折折来到水榭时,三三两两已坐满了人。 刚坐下,窃窃私语声就传了过来。 是几位不甚相熟的女子。 「听说了吗,孟氏嫡女被退婚了,说是她那个未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