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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!玉凤也过来,一把抱住玉宝,眼眶红红说,我的大妹妹,终于回来了。玉宝凄清的笑,不语。三妹玉卿过来叫声二姐姐,拉着到阳台,盆里打好热水,递毛巾给玉宝揩面。

玉宝回到饭桌前,被玉凤一把拉到身边坐定。薛金花不大高兴说,叫早点回来,早点回来,当耳边风,让姑爷好等。玉宝抿嘴不语,玉卿说,大姐夫去买酒还未回来。

小桃一直扒阳台往窗外看,跑过来报告,爸爸回来了。就听到脚步上楼声,小桃去开门,玉宝抬眼,大姐夫黄胜利在门口调拖鞋,小桃接过酒摆到桌面上,一瓶七宝大曲,两瓶莱蒙汽水。

玉卿去拿酒杯,黄胜利走过来,朝玉宝笑笑,玉宝也笑笑,薛金花移个座位,把主位让出,嘴里说,姑爷坐。黄胜利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下来。玉凤抱怨说,姆妈又这副样子。薛金花和黄胜利不睬,玉宝玉卿不语,小桃把汽水瓶递给黄胜利,嚷嚷要吃。

黄胜利一手握瓶颈,瓶盖抵住桌角一顶,瓶盖飞起,汽泡嘟嘟往上冒,玉凤接过去,依次给玉宝、玉卿、小桃的杯子倒满,再给自己倒半杯,已经见底了。

黄胜利说,小桃,帮阿爸去五斗橱拿主人杯。小桃去了又回来说,寻不着。黄胜利看看玉凤不响,薛金花说,玉凤,帮姑爷去拿主人杯。玉凤说,他残疾人,缺胳膊少腿我去拿。

黄胜利起身,一声不吭下楼去灶披间。薛金花说,去帮了拿,掉块肉!玉凤不理,挟了一条烤子鱼摆进玉宝的碗里说,新疆吃不到,爱吃就多吃点,正是凤尾鱼上市辰光,肚皮胀的皆是籽,我用了半锅油炸,又鲜又香。玉宝吃了。

玉卿说,我看到从新疆回来的知青,面孔黢黑又粗糙,听讲那边气候差、风沙像刀子割皮肤,二姐姐看上去倒还好。

玉凤愤愤地说,还是被摧残了,没去新疆之前,大妹妹的皮肤白的反光。说着眼眶发红,嗓音哽咽了,又挟起一条烤子鱼摆进玉宝碗里,玉卿连忙说,没关系,上海水软空气滋润,不出一年就养回来了。

薛金花说,不要吃光哩,姑爷还没吃。伸手把装烤子鱼的盘子搬到黄胜利座位跟前,把一盘香菇炒菜心调过去,玉凤说,姆妈。

玉宝本来就强颜欢笑,看到这样光景更没了胃口,再瞟到空落座位及一副空碗筷,这是给得了膀胱癌去世的小阿弟摆的,一股心酸油然而生。

黄胜利空了手回来说,老婆,我主人杯摆了啥地方?玉凤说,摆了我手里。黄胜利不语,坐下来,自己倒了酒,举到嘴边,龇牙呷了口。执筷挟了条烤子鱼,在辣酱油里蘸过,一咬半口,嚼着说,香!就要油多来炸,满嘴膏腴。

玉凤说,黄胜利,讲好往火车站接大妹妹,为啥食言?玉宝说,没关系。薛金花说,姑爷不去自有道理。

黄胜利说,本来是要去接大妹妹,到了老北站南出口,有俩洋鬼子要去浦东川沙,大鱼摆了眼前不宰是戆大。玉凤说,是大妹妹重要,还是赚铜钿重要?黄胜利振振有词,我不赚铜钿,老婆能有半锅油炸烤子鱼?小囡读书学费哪里来?全家吃穿用行水电煤球、人情事故交际来往哪里来?如今大妹妹回来了,多个人多张嘴,我压力山大。玉宝说,我谢谢姐夫,不用考虑我。玉卿不语。

玉凤底气不足说,我有挣工资补贴家用,还有姆妈的退休工资。黄胜利一喝酒脸就红,冷笑说,老婆这点工资,毛毛雨。还有姆妈,还不够输两盘麻将的。玉凤和薛金花不语。玉卿起身说,灶披间炉上炖的老母鸡,应该好了,我去端来。

小桃凑到玉宝耳边说,姆妈是纸老虎,喉咙响是响,讲两句就歇菜,阿爸是真老虎,一吼没人敢响。玉宝苦涩地笑笑,低头吃饭。

玉卿把钢钟锅摆在桌中央,揭开盖子,薛金花拿汤勺撇开浮在表层的厚厚黄油,热气混着香味道冲出来,薛金花把两只肥鸡腿拗断,一只给姑爷,一只给小桃,小桃说,阿婆吃,我吃鸡翅膀。

薛金花便把鸡腿挟到自己碗里,揪下两只翅膀给小桃,小桃说,给两位姨姨吃。薛金花说,两位姨姨刚飞回来,不用吃了,小桃吃,有了两只翅膀好飞到美国去挣刀勒,阿婆跟着享福。

黄胜利笑了,薛金花心安了。黄胜利看向玉宝说,大妹妹,在新疆没寻个男朋友?玉宝默了一下,摇摇头。黄胜利吃着酒说,大妹妹今年二十六岁,说小也不小了,不要慌,我兄弟多,随随便便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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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宝说,谢谢姐夫关心,目前还不想。薛金花说,再不想成老姑娘了,早点嫁出去,勿要给姑爷增加负担。玉凤瞪圆眼睛说,姆妈!小桃抱牢玉宝胳膊说,姨姨不要嫁人。

黄胜利耳热眼饧说,大人讲话小人插什么嘴巴,吃好,快较做功课。又说,大妹妹,在新疆一月挣多少工资?玉宝说,七十块。黄胜利说,哟,比内地工资高出不少。大妹妹是有钱人。玉宝不响,吃口饭后说,我想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。玉凤说,不急,才刚回来,先休息段辰光再讲。

一顿饭吃完,小桃上阁楼做功课,黄胜利满脸通红,打着酒嗝,拎两只空热水瓶往老虎灶,薛金花不晓哪里去了,玉凤、玉宝和玉卿面对一桌狼藉,才有空档聊聊天。

第五章家事

玉凤拉着玉宝的手说,大妹妹在新疆受罪了,原本这罪该我来受。玉宝说,当年阿姐刚结婚,不好去!情有可原!玉卿不语。

玉凤说,总归是我对不起。玉宝说,没事体。再看向玉卿说,玉卿啥辰光下的乡?玉卿说,77 年去的崇明红星农场。玉宝说,77 年?77 年上山下乡运动要结束了,还去?玉卿咬唇不语,玉宝冷笑说,玉凤讲两句,到底为啥?

玉凤面孔血血红,半天才说,我也没办法呀!姆妈没收入,我在弄堂工厂踩缝纫机,累死累活一个月十块铜钿,又刚养小桃,处处要用钱,黄胜利当时还没开出租,做打桩模子倒买倒卖,天天东躲西藏,遇到工商浑身寒丝丝,别人挣钱,黄胜利时运不济,是赔的多挣的少。

玉卿待业在家等分配,分配没等来,居委会的阿姨爷叔、敲锣打鼓带着光荣榜,三天两头上门动员、做工作,讲分配早着哩,年轻人太多分配不过来,没个三两年落不到玉卿头上。我的心摆油锅里煎,一个大活人在家没工作没收入,大家蹲一道吃西北风。阿姨爷叔又讲看老邻居多年交情的面子,特事特办,玉卿勿用去新疆黑龙江云南,也勿用去安徽湖南江苏,就去崇明的红星农场,是个水清地灵野鸟多的好地方,去了就有工作挣铜钿,离上海又近,探亲方便,等政策宽了就回来。

玉卿说,在红星农场别的皆忘记,唯一放不掉老做梦的,是在水田里插秧,手掌泡的像死人手,一条腿上趴着三四条蚂蟥,血吸的胀鼓鼓。揪也揪不出,甩也甩不脱,相当的难弄。

玉宝含泪不语,玉凤说,阿姨爷叔叮嘱我勿要同旁人讲,当心红眼病,这种烧高香的好机会,多少人挤破头想去,都没路子。还讲就把一天考虑,有三家在考虑,先到先得。错失这趟机会,只能去安徽湖南苏北了。啥人经得起这样讲,姆妈和黄胜利皆同意了,我还能讲啥?

玉宝说,又不是没领教过阿姨爷叔的口才,死人也能讲的活过来。我三天两头寄信,让玉凤再坚持坚持,我每月还寄钱来补贴,怎就容不下玉卿一张嘴。玉卿听到此刻,压抑许久的冤屈涌上来,泪洒当场。

玉凤开始哭天哭地说,我就晓得玉宝回来要怪我,玉卿心底在恨我,我也有诸多难处,我是哑巴吃黄莲,有苦讲不出,啥人能体谅我。

小桃从阁楼探过头来,担心地叫了一声,姆妈。

玉卿站起身,湿着眼眶说,天晚了,我该回去了。玉宝也站起身说,我送玉卿。玉凤趴在桌上,整张脸埋进手肘里,肩膀一抽一抽。

她们都想迫切离开,但楼梯间陡峭漆黑,玉卿摸半天绳子才拉亮楼道灯,摸了一手灰。灯光也灰蒙,只得一步步慢下来,拐角处互相搀扶一下,想起当年俩人在楼道里蹦蹦跳跳,身轻如燕,感叹世事无常,不由鼻头发酸。

李家阿奶在灶披间喂猫吃鱼骨头,听到响动望过来,笑眯眯说,姐俩感情霞气好。

玉宝玉卿笑笑不响。

出了灶披间,夜风穿堂过弄,湿意丝丝扑面,倒让人精神一振。玉宝说,我上去拿洋伞。玉卿说,这点小雨,勿用麻烦,出了弄堂口就是公交车站。玉宝便没回去,走两步说,今天妹夫没来?玉卿说,嗯,张国强怕陌生。玉宝说,原来妹夫叫张国强,我们算陌生么?玉卿不语。玉宝叹口气说,我一直希望玉卿比我和玉凤过得幸福。玉卿反问,啥叫幸福?玉宝被问住了。

玉卿说,有桩事体一直困在我心间,不讲出来觉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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