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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清颜闷哼,一时间分不出是梦是醒。

恍惚间,她觉得自己下了床,穿上了里衣,推门出去。门外群山连绵,云遮雾罩,看不清前路,也看不清后路。正下着大雨,她低头,瞧见身上出炉银的纱衫与湖水蓝的罗裙已然湿透,一双绣鞋也泡在雨水中。

右手的臂弯搂着一个长画轴,装在袋子里,那仿佛是极重要的东西,她抱着它,不管不顾地往前走。穿过一重重绿色的烟瘴,山中有一处可以避雨的送子观音庙,她却没停,看都没看,只管向前走。耳畔传来男人谄媚的声音,趴在她耳根问,“小娘子孤身一人,可愿在我家留住一宿?”。话音方落,她的下体开始流血,污了湖蓝的裙衫,曲折流淌到积雨中,化为一抹淡淡的胭脂色,顺滔滔水流而去。

她还是没停,继续走,越走越冷。不知不觉,已经走了很远的路,雨停了,身上的水也已干透,她穿过了一座青山。料峭的春风拂过,吹得柳枝翩跹。她发着抖,行至一处园子前,相当气派的园林,抬头,望见牌匾上头写着“影”。

“谭郎,谭郎,”她念着,执起铜环敲门。

咚咚咚,咚咚咚。

仆童打开一条缝隙,眼睛夹在缝隙里,黑的吓人。

“这位小姐,你找谁。”他问。

她伸手,胳膊卡在门缝中,急切地说:“你家主人可在家?可否替我去通报一声?”

“主人在家,”童子盯着眼前的女人,“您稍等,我去通报一声。”

他去了。

她焦急地等在屋檐下,不禁将与他交往的前后都回想了一番。她记得,他上一封赠予自己的诗词,其中有一句“天涯沦落同”……当时她正坐在船舱弹琵琶,已是年老色衰之人,再好的琴音也失了色。昔年名动西湖的才妓,如今妓字淡了色,才字便也不多显眼。

趁客人吃酒,她抱着琵琶钻出来,只见明月当空,碧波荡漾。秦淮河岸上的丫鬟来给她送信,她展开,瞧见这句,回了游船,竟将铮铮琴音弹断了弦,泪洒衣襟。她觉得他是懂自己的,她苦恋他十余年,他也应当是知道的。所以她必须要来。

不多时,脚步声再度传来。

童子开了门,道:“主人近日感染了风寒,不便见客。”

她听闻,一时间悲从中来,又怕童子传错了话,便怯怯将画卷递出去,温声道:“既然如此,我改日再来拜见。这幅画,烦请您转交给他,千言万语,尽在其中了。”

童子点头,从缝里抽过画轴,门缝窄,画卷蹭上一道黑灰,脏了。她刚想阻止,门先一步关闭。她驻足门外,愣了许久,没见门再开,而雨又下了起来。

她困在原处,进退两难,唯见风雨潇潇而下,淋湿满地落花。

忽而,有一两声猫叫。她转头看去,瞧见一只狸花猫窜到屋檐下避雨。她靠近,它倒也不动。她蹲下,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下野猫的后背,略有些扎手。她忍不住笑,想起怀中还有些冷掉的白面饼子作为干粮,便取出,将它掰开来,喂与它吃。

又不知过去多久,ʝ雨停,鬼影子般的月亮披着淡云升上夜空。她拧干罗裙,启程要往城中的酒楼去。那只猫儿不知怎的,始终跟在她身后。她赶了两三次,它始终不肯走。她莞尔一笑,抱起它,一起没入月色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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泥路湿软,她一路走、一路走,耳畔再度传来男人的声音,由远及近。“小娘子,前面的小娘子,可愿在我家留住一宿?”她似是被东西绊倒,身子晃动了一下,跌倒在地。猫儿受惊跑了,紧跟着,有什么东西抓起了发髻,将她往后拖、往后拖,一直拖到漆黑的地方。

只见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举起斧头,劈下去,咔嚓一声,右腿被砍断,断枝处开出大捧大捧鲜红的花。他为花朵而着迷,俯身凑到那里,着迷地嗅着、拱着。

可惜伤口凝固了,花开败了。于是他又举起斧头,随一道寒光,砍断她的左腿。烂糟糟的皮肉互相牵连在一起,花粘连在伤口处,越开越多,他也愈发疯狂,拿起小刀,剖开了她的肚皮,那里的皮肉柔软无比,他把脸埋进去,像要钻回母亲的子宫,压的太用力,以至于血肉发出滑稽的咯吱咯吱声。

“啊!啊!”她尖叫。

他朝她的脸上揍了一拳,随之,拳头暴雨般落下。“呸,呸,贱货。”他说着,又攥住她的长发,拎起她。他招呼其它的人过来,拿着小刀,比对着她的身躯,开始讨论如何分赃。第一刀插在小脚,第二刀是乳房,第三刀是手指,第四刀是嘴巴……她被肢解了,肢解成九块,每一块都望着悬在天幕的当中央的寒月。

一片死寂中,隐隐传来两声猫叫。

那只逃跑的狸花猫叼着那人的头回到她身边。它叼起一只眼睛,放在她断臂的手心,又舔舔爪子,慢条斯理地吃掉他的一只眼睛。眼珠子下肚,野猫打了个滚儿,在地上化为一位少女,长着和她一样的面容。

少女抽出银针和长长的丝线,缝好了她的腿,缝好了她的手,缝回了眼睛和耳朵,将她缝成了原本美丽动人的模样。

重新拥有了手脚,她在月色下重新坐起,问少女,她叫什么名字。少女问她,她叫什么名字。她说她叫王微。她歪头,笑着说,那我也叫王微,我们都叫王微。

王微,王微……

“王微,王微,”云清颜喃喃,口齿黏腻,像从嗓子眼里涌出了鲜血。“王微,王微。”

恍惚间,她听到一阵呼唤,随后,天旋地转,是有人在轻轻晃动她的身体,将她从梦魇中拽回。

云清颜惊醒,望见了秦墨宸。

他点起一根蜡烛,放在床头。微弱的火光照着他苍白的面庞,轻轻颤动着,犹如湖水荡漾、波光粼粼。

秦墨宸捧起她汗涔涔的脸,柔声问:“是魇着了?”

云清颜无力地点头。

秦墨宸叹息。

他俯身,将她紧紧揽入怀中。

如此依偎许久后,男人忽然开口,轻声问她:“娉娉,等我考中了进士,我们就搬出去住,怎么样?”

“你和我吗?”云清颜的心小小一跳。

“嗯,还有乾儿。”

“去哪里?”

“看我到哪里上任。”

“这不合礼数。”

“你是我母亲,本就应当跟我走,叔伯应当不会反对。”

云清颜抿唇,沉默片刻后,叹息道:“我也只能是你母亲了。”

翌日,天还未亮,秦墨宸便要离开。

云清颜送他出侧门,目送他远去。等坐回屋里,她回想午夜的梦,总觉心里缺了一块儿似的,很不踏实。玉箫还没回来,进屋替她梳妆的是玉箫手底下的一个丫鬟。

云清颜端坐在铜镜前,见那丫鬟进屋,撩起床帘,束到挽帘的金钩上。

突得,她惊呼:“这是什么?”

云清颜侧过头,瞧见丫鬟的指尖正捻着一撮猫毛,灰白交错。

第三十二章 葳蕤 (上)

“王微,王微……”孔怀英提笔,在白棉纸上郑重地写下这个名字,悬停在纸面半晌后,又画上一个浓黑的圈儿。

“狸狌道人王微。”他皱着眉头,低吟。

沉闷的浊气还在舌尖打转,下一秒,耳畔传来几下重重的敲门声,紧跟着是魏子安的声音。

“孔公,我来送那两具尸体的尸格。”

“进来吧。”孔怀英头也不抬。

魏子安推门而入。正是午后,又是难得的大晴天,他进屋,用网巾兜住的发髻逐渐散发出一股近似于烤焦的气味。

孔怀英起身,接过尸格,立在书案前看了一遍。

格目上写明两具尸体,一具是正值壮年的男子,骨骼发育完成,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。尸体的头骨旁有一根生锈的铁钉,但并非全然生锈,而是像曾经经过悉心地打磨与抛光般,一部分洁亮如新,一部分锈迹斑斑。

另一具应当是步入老年的女子,裹着三寸金莲,脚骨严重畸形,牙齿磨损严重,估计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。两人的死亡时间都在一年以上,骨头皆已出现腐蚀和碎裂,加之虫蚁啃食,再多的也看不出什么了。

孔怀英读完,将格目还给魏子安,皱着眉头说:“照理说,这具男尸应当就是从乱坟岗被人盗走的无名尸,也就是三十年前溺水案的死者。而女尸,就当是这位狸狌道人。可如果真是他们,那具无名尸死于三十年前,理当早早归于尘土。”

魏子安道:“孔公,若是将尸体深埋土中,又用白布包裹,再将棺椁做得厚实,三年后方见白骨。骨头破碎则需要三十年到上百年。若是那狸狌道人早已盗走尸体,清理掉秽物后重新下葬,再在死前将深埋地底的尸骨挖出,与自己同床共枕,倒是有可能将骸骨保存下来。”

“如若他俩真是同一人,那这桩案子基本可以结了。”

“是。”魏子安叹息。“尸首完全腐烂,铁钉方得显现。所以他的死因并非溺亡,而是铁钉入脑。当年的仵作若是能剃去长发,或是头发在水中腐烂完全,就能立刻发现死因了。”

“怪不得他们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孔怀英苦笑,拿起一本从道观书箱里翻出的线装书,又对魏子安说:“书箱里的东西,我全看完了。其中有三本诗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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