卿欢姑姑,劳烦手伸出来。” 太医眉眼含笑,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,可卿欢前几天去找他的时候,他却连门都没让卿欢进。 只是眼下事情得以解决,她也就懒得计较,但诊脉这种事,还是算了。 “我没什么事,不用看诊。” 她将胳膊紧紧的缩在被子里,半分都不肯探出去。 太医有些意外,求助的看向蔡添喜,蔡添喜也被拒绝的很莫名,跟着愣了一会儿,可他毕竟揣摩人心这么久,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。 皇帝的那些话太过了,卿欢的性子又傲得狠,什么都不肯说出来,却容易往心里记,看这幅样子,那些伤人的话她怕是不止记住了,还扎根了。 他连忙堆着笑试图开解:“人气头上都会有口不择言的时候,就拿咱家来说,骂过德春那小子多少回蠢笨,嫌他不如人家激灵有眼力见,有时候看他简单的小事都能做错,简直恨不得打死他,可话说回来,我也是真心疼他,掏心掏肺,拿他当儿子来养……” “蔡公公,”卿欢忽然打断了他的话,她仍旧垂着眼睛,让人看不清楚神情,却笑了一声,语气平和充满了说服力,“您的意思我明白,我会做好分内的差事……但真的不用诊脉了,我没事。” 蔡添喜一噎,卿欢的脸色一看就不对劲,怎么可能没事? “姑娘,咱别和自己为难。” 卿欢扣紧了被子,她也不想和自己为难,她也不是自暴自弃,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,谁都别碰她,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。 “公公请回吧。” 蔡添喜眼见她态度坚决,无奈地叹了口气,琢磨着回去找容迟讨个主意,最不济让他发句话,卿欢总不能抗旨吧? 可他还不等求见容迟,先看见了祁砚,对方正看着偏殿,蔡添喜一扭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。 “哟,祁大人,皇上说了,您要是求见可以直接进去。” 祁砚拱手做礼:“方才已经见了皇上出来……本官听说卿欢姑娘不见了,人可找到了?” 蔡添喜叹了口气:“找倒是找到了,可是闹脾气呢,不肯看大夫,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法子。” 祁砚一怔,却随即神情就笃定起来:“不必惊动皇上了,哄她的话,我有办法。” 卿欢知道自己在发热,但不想说话,也不想喊人,寒意一层层地沁上来,她将脸埋进被子里,整个人裹得紧紧的,身体仍旧不听使唤的在颤抖,冷汗逐渐浸透了衣衫。 又湿又冷,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六年前被关在死牢里的时候。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腥臭,漫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审问。 那段日子,她一度以为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,然后如同一只老鼠,慢慢腐烂。 可后来,容迟登基了,一道圣旨发下,容家流放滇南,她被宣召入宫为婢。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,她明知道容迟恨她,明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起来,可仍旧是高兴的,高兴得忘乎所以……现在想起来,那可能是她巨变后的人生里,最幸福的时候了。 如果当时,她没有那么贪心,没有回京城该多好,她就可以保留着那份喜悦,随时怀念。 嗓子干痛,她被迫清醒过来,正要去摸索茶盏,却先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,她怔怔地拿起来,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个泥人。 小泥人梳着元宝髻,一身大红宫装,有点骄傲地抬着下巴。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竟从这小东西身上看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,她不自觉伸手摩挲了两下,有些好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……难道是秀秀落下的吗? 她抬眼去寻找秀秀来过的痕迹,却一眼瞧见茶壶嘴里也插着一个泥人,一身月白学子服,头戴学子冠,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装扮,却不合时宜地在挤眉弄眼,是熟悉的容济的样子。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,这些泥人就是按照他们的样子捏的。 她起身将“容济”也取了出来,目光略过四周,随即猛地一怔,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半扇,两个小小的泥人只露出上半身,看起来像是在对饮。
那是一男一女,妇人容貌美艳,装扮雍容,眉宇间却带着严厉;男人脸上虽然带着风霜和上位者的矜贵,神情却一派温和。 那是她的母亲和父亲。这两个泥人捏得尤其传神,仿佛要活过来一样,看得她有些恍惚,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哪里看见过这种场景。 她不自觉走了过去,将两个泥人拿在手里细致地摩挲起来。 “喜欢吗?” 温润的声音响起,卿欢循声看去,就见祁砚站在窗外看着她。 “……祁大人?这些是你拿过来的?” 祁砚应了一声,随手将一个木盒子拿了过来:“可以放在这里面收起来,想看随时可以看。” 秀秀从旁边钻出来:“我就知道放在床头姑姑一醒来就能看见,姑姑,你喜欢吗?” 卿欢隔着窗户揉了揉秀秀的头,目光再次落在泥人上,她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,可这个礼物实在是太戳人心了,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拒绝。 “谢谢。” 半晌,她还是接受了。 祁砚笑起来,他平日里大都是礼貌的浅笑,偶尔笑得这么愉悦,竟颇有些勾人。 秀秀只看了一眼,小脸就涨得通红,捂着脸再没能开口。 卿欢打开盒子,想将泥人好好地收起来,却发现里头还有一个,那泥人和容济差不多的打扮,只是眉眼温润,颇有容父之风。 那是祁砚的泥人。 她有些意外,看着那泥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祁砚叹了口气:“买得多,老板非要多送一个,我也没有地方放,能请你保管吗?” 刚收了对方那么用心的东西,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也不好拒绝,卿欢只好应了一声。 “容兄出京前我曾去送行。” 祁砚忽然提起了往事,听得卿欢一愣,当时她已经进宫了,并不知道宫外的情形。 当时容家势败如山倒,朝野内外避之唯恐不及,她就算想打听都找不到门路,便也只能如同聋子瞎子一样,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。 此时听祁砚提起,知道他们离开时并没有那么冷清,心里多了一点安慰和感激:“多谢你……” “不必客气,容家于我有恩,不过是回报一二……你想不想知道,他们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?” 卿欢想,却又不大敢听。 “他们说,容家的女儿是铁打铜铸,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倒,他们相信,一定会有再见到你的一天。” 卿欢怔住,一定会再相见吗? 她垂下眼睛,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,一下又一下。 祁砚正色道:“容姑娘,你还想去滇南吗?” 当然想。 卿欢张了张嘴,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反应过来,祁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这句话。 她哑然失笑:“我让太医看诊就是了……其实也是真的不要紧,最多不过是发热,捂一身汗就好了。” 祁砚没反驳,只看了眼秀秀:“劳烦姑娘去请一趟蔡公公。” 秀秀这才从羞涩里回神,转身去找人了。 蔡添喜此时正带着太医站在廊下闲聊,太医今天的南勤也不只是因为卿欢得了容迟的恩典,像是复宠的征兆,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院正忽然被调走了。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,能不能回来也没人知道。 才对卿欢无礼,不过一天就是这样的下场,这属实把太医吓了一跳。 他忍不住和蔡添喜打听,这一说话就惊动了内殿的容迟,他推门出来,眉头拧着:“让你们去偏殿,在这里干什么?” 蔡添喜不敢欺君,只能小声说了实情。 容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了起来:“她什么意思?闹脾气?” 这两人之间的事不好说,当着外人的面蔡添喜也不知道该怎么替卿欢解释,恰逢秀秀找了过来,他连忙顺势将太医撵走了,这才去劝容迟:“皇上,容姑娘哪能跟您闹脾气?这就是病了,没精神。” 容迟一哂,卿欢没闹过脾气? 那萧宝宝三番四次受罚,难道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?自己还能冤枉她不成? 蔡添喜叹了口气:“要奴才说,容姑娘肯闹是好事,这要是真不闹了……” 容迟不耐烦的打断了他:“行了,你也去吧。” 蔡添喜只好闭嘴退了下去,容迟的神情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,病了还不肯看太医,朕看你能硬撑到什么时候。 他转身回了正殿,可不过片刻,又黑着脸再次推门走了出来。 卿欢在发烧,先前看见泥人的时候她心神激荡,没有察觉,可后来一冷静下来,脑袋就开始晕了。 祁砚及时扶住她,将她送回了床榻上。 太医诊脉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,一直十分安静地守在一旁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