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手上牵着一个少女,那少女皮肤黑黑的,辫子又粗又长,一双明眸又黑又亮。 两人的身旁,一只黑狗懒洋洋的趴着。 何处不伤心,关山见秋月。 沈晚柠含着泪笑:“原来你年轻的时候,长这样啊,吴关月!” 第九百二十四章再见(二) 吴关月口气老成:“怎么,失望了?” 沈晚柠摇摇头:“没有,好看。” 比吴书年还要好看很多。 “晏姑娘。” 胡三妹笑道:“他执意要在这里等你,等了好久好久。” 沈晚柠问:“等我做什么?” 吴关月低低沉沉的开口:“和你说一声谢谢。” 沈晚柠:“吴书年已经谢过了。” 吴关月沉默片刻:“这是我的谢。” 胡三妹:“也是我的。” 吴关月伸出手,胡三妹紧紧握住,两人走到沈晚柠面前,黑狗跟在两人的身后。 胡三妹笑盈盈道:“晏姑娘,再见了呢!” 吴关月看一眼身后,“有人在等你,他们和我一样,也等很久了。” 会是谁呢? 沈晚柠往前走几步,忽的停了下来,噗嗤笑了。 戏台上,书生打扮的陆时匆匆下了台,走到一张圆桌旁,俯身冲女子低语几句。 女子转身向沈晚柠看过来,露出一记明艳动人的笑。 两人手牵手走过来。 女子嗔目看了陆时一眼:“我就说她会来的,你看,被我说准了吧。” 陆时宠溺地看着她,点点头,不说话。 女子的红唇像花瓣儿一样漂亮,“你长得和我大师哥,当真一模一样好看。” 沈晚柠笑笑,“你又让他扮上了?” 唐之未莞尔一笑,“怎么办呢,总也看不够。” 沈晚柠抬头看陆时:“你就这么惯着她?” 陆时用一笑,做了回答。 沈晚柠:“陆大现在跟着我。” “替我照顾好他!” 陆时深目看了沈晚柠一眼,低头温柔询问:“我们走?” “嗯!” 唐之未冲沈晚柠挥挥手:“论辈份,你得叫我一声小师姑,三合,再见了!” “小师姑!” 沈晚柠泪水涟涟:大喊道:“你的命真好哩。” 唐之未看了眼身侧的男人,笑得妖气十足,“那是,我爹、我娘他们都这么说。” 所以。 这个世间终究是有花好月圆的。 沈晚柠看着他们的背影,抹了一把眼泪,突然加快了脚步。 她想回家。 这时,眼前出现一片花灯,花灯旁,站着一白发老妪。 老太太看到沈晚柠,拄着拐杖向她走来。 “孩子,可还记得我?” “记得,你在这里干嘛?” “他替我下去受苦了。”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:“我在这里等他。” 还等? 沈晚柠皱眉:“上辈子的苦,还没吃够吗,他怎么坑的你,都忘了吗,毛慧宝?” “都是冤孽啊!” 毛氏垂下头,吸一口气,又抬起,笑得有些愧疚,“晏姑娘,再见了。” 不听劝,活该有你受! 沈晚柠摇摇头,不想再多说半个字,继续往前走。 一人一马拦住了她的去路。 沈晚柠看着这张陌生的脸,五脏六腑猝然一痛,脱口而出:“你是……是张天行?” 张天行眼里露出一抹欣慰,这是他守了整整八年的孩子。 终于,长大了。 还长得这样好看。 他翻身上马,一扬马鞭,含泪道:“小主子,天黑了,快点回家,别在外面晃荡。” “张天行,你等一下……” 一人一马疾驰而去,那样的洒脱不羁。 不等了,小主子,你有你的归程,我也有我的。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涌向沈晚柠,像是在推着她往前走,她一个踉跄停住,耳边听到江水滚滚的声音。 这是怒江。 她定晴一看,江边坐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,身边东倒西歪的放着一堆空酒壶。 沈晚柠的目光看向其中一个老人,大喊一声,人便飞奔过去。 “祖父!” 晏行扭头看着趴在她肩上的女孩儿,打了个酒嗝,笑道:“这都多大了,还像个孩子一样。” 多大了,也是你的孩子。 沈晚柠死死的搂着他的颈脖,一点都不肯松开手,这老头儿从来没入她的梦里。 从来没。 晏行有些歉意的看向对面的人,“齐明,这孩子让你见笑了。” “可见你把她养得极好啊。” 被唤齐明的人跪坐起来,冲晏行深深一拜。 此事无谢,若有谢,必是在九泉之下,你我相见,我自屈膝向你一拜。 沈晚柠身子狠狠一颤,松手,转身,目光看着起身的老人。 白发。 白须。 布满皱纹的脸上,一双眼睛烔烔有光。 郑玉,字齐明。 “老将军?” 郑玉朗朗一笑:“生分了,孩子,你也该唤我一声祖父。” “郑祖父!” 沈晚柠扑倒在郑玉的脚下,想着那一百八十口,心里委屈,突然嚎啕大哭起来。 郑玉哪见过这阵仗,一脸无奈:“文仲啊,你快帮我哄哄啊!” 晏行扶着胡子,看好戏似的:“我可没这个本事,谁惹的,谁哄。” 郑玉慢慢把手落在沈晚柠的头上,重重叹一口气。 “当年,我其实应该把你送走的,送的远远的,像个普通人一样过活。” 沈晚柠泣不成声:“为什么不把我送走,为什么要藏在海M.L.Z.L.棠院,为什么要连累得郑家……” “舍不得啊!” 郑玉仰起头,“你是他的孩子,是该在天上的人,除了一个晏行,我敢托付给谁呢!” 沈晚柠抬起泪眼:“祖父,您怨我吗?” “孩子你看,春天过去,夏天到来,夏天过去,秋天到来……周而复始,生死亦如是。” 郑玉淡然一笑:“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,往回家的路上走,哪来的怨啊?” 晏行深深地看了沈晚柠一眼,那一眼里有舍不得,也有豁然。 “去吧,别耽误我们喝酒!” “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多说两句?为什么要急着赶我走?” 一股强劲的力道再次从身后涌来,身体越发的充盈起来。 怒江的涛涛声渐渐远去,前方的光越来越亮,刺得有人眼睛生疼。 沈晚柠心头不舍,却只能泪眼模糊的往前走。 眼看就要到桥头边,忽然看到边上有个妇人,正在替人诊脉。 那妇人缓缓抬起头。 那一瞬间。 天地安静极了,一丝风都没有。 只有彼此眼中,对方的脸。 沈晚柠眼中的脸并不是什么绝色之姿,风霜在这张脸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。 这是沈杜若。 她是,我的娘。 沈晚柠擦了把眼泪。 娘不喜欢哭的。 沈杜若扔了银针,向沈晚柠走过来,走到几步之遥的时候,她停下,张开了双臂。 沈晚柠扑过去,钻进她的怀里,死死搂住。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钻进鼻子里。 沈晚柠无声落泪。 原来。 这才是娘的味道。 真好闻啊! 沈杜若用手抚着女儿的后背,一下一下。 沈晚柠用脸轻轻蹭着娘的颈脖,一下一下,那样的依恋,那样的亲昵,那样的……满足。 没有人说话。 话都在这一抱里。 孩子,对不起,娘扔下了你。 娘,没关系。 这十八年,我的女儿受苦了。 不苦,真的,一点都不苦。 这时,光亮的尽头,出现一个人影。 那人又高又瘦,一双桃花眼,嘴角浅浅酒窝,正焦急地向桥上望来。 沈杜若轻轻推了推女儿。 沈晚柠不肯撒手,不是死死的抱着,抱得更用力。 沈杜若笑了:“傻孩子,终有一天,娘会来接你回家的。” “不要。” “乖!” “不要!” “他在等你呢!” “不要!” 沈晚柠固执的说着这两个字。 这两个字真好听啊,她漫长的十八年,从来没有这么痛快、任性的说出来过。 然而就在这时,她的双手一空,抱着的人不见了,桥也不见了。 她双腿踏空,身子急速的往下坠,往下坠。 “娘——” 沈晚柠大叫一声,猛的睁开了眼睛。 “咚——” “咚——” 四九城的钟声在这一瞬间响起。 一声; 两声; 无数声…… ———— 久等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