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佳驱车到家的时候,已经是半夜了。
下车前,她拿起手机看了看。 通话记录里,老孙的名字显得十分扎眼。 如果老靳不回来,路佳曾经动摇过,要找一家新的设计理念契合的公司合作。 老赵老孙老钱老李都好。 只要不逼着她搞 AI 和人工智能,给建筑屁股上安火箭,踏踏实实造房子的老板,都是好老板。 但现在老靳回来了,载她的船就只能是老靳了。 “老孙,对不起了。” 默默对手机说了声“对不起”,路佳不带一丝留恋地就把憬悟建设的人事总监老孙拉进了黑名单。 江湖路远,相逢匆匆。 路佳回到家,刚把车钥匙扔进鞋柜上的碗里,客厅里的灯突然就亮了! 路佳还在迟疑,这么晚了,会是谁? 就见自己亲妈从沙发上先开毯子直起身:“回来啦?还没吃饭的吧?” 原来是路佳妈回来了,这么晚了还在等她。 亲妈就是亲妈。 以前随便路佳什么时候回来,陆之岸都只有埋怨和抱怨,有时候她累得个半死,赶到家连杯温水都没有。 路佳妈妈估计也是下午才风尘仆仆的火车赶到魔都,结果见女儿大晚上的不回来,索性就睡在沙发上等。 人无论在外面吃多大的苦,最大的心安,就是在疲累的时候,蓦然回首,始终有一盏灯为你守候。 “我去给你下小馄饨。” 路佳妈麻溜起来,说着便往厨房走。 路佳拦住她,又感动又心疼:“妈,不用。我不饿。” “怎么不饿?忙了一天肯定又累又饿。” “吃夜宵容易发胖。妈,您帮我倒杯水。” 路佳把手提袋扔在沙发上,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,整个人瘫倒在刚才路佳妈平躺的地方。 沙发上还有亲妈的体温。 温暖感人。 路佳妈给路佳倒了一杯红枣茶,里面搁了好大一把黑枸杞。 “妈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后来指标怎么样?”路佳结果茶,抿了一口,问。 “下午到的。”路佳妈在女儿身边坐下,“指标嘛……” 她顿了顿,这个停顿,顿得路佳心头一紧。 “指标嘛,还是阳性。”路佳妈尽量说得平缓,“不过医生给开了药,说这个药只要认真吃,一般半年内都能转阴性。” “妈!这么大的事,还是去瑞金再给您检查一下。这样,明天我请假,陪您去。”路佳搁下杯子,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。 “去个瑞金,还要你请假?我又不是没长腿。”路佳妈披头散发,一看就是从睡眼朦胧中被叫醒。 路佳捋了捋她额边蜷曲的一缕白发,心疼极了。 路佳妈知道路佳最近工作上事多,家里的事情也心烦,于是她悄咪咪地回头看了眼陆之岸睡觉的房间。 见房门焊得死死的,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在路佳耳边道:“娃儿,离婚的事怎么样了?我今天回来,路野又急急忙忙巴拉巴拉跟我说了一大堆,我也没太听明白。是不是陆之岸最后还不放过你,欺负你啊?” 知女莫若母。 “妈,你听他嚼舌头。”路佳重新端起杯子,“路野自己还没结婚呢,知道什么呀。” “欸。”说到这个沉重的话题,路佳妈又自责起来,“也怪我。当年你爸躺在病床上,就不同意你和陆之岸交往。后来你爸走了,是我没坚持住,点了头,耽误了你半辈子。” “妈,说什么呢。什么耽误不耽误的。”路佳也没困意了。 母女俩几天未见,就压了很多体己话急不可耐地要讲。 路佳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把话聊开:“当初,陆之岸确实是我接触的对象里,比较适合结婚的。我当时都奔 3 了,陆之岸是本地人,又是大学老师,是我自己权衡利弊的结果。怨不得旁人。再说,不是还生了小鲁班嘛,有了这孩子,什么都值得了!小鲁班多可爱啊。” 说到这,路佳轻轻拉起亲妈的手,诚恳地继续道:“我现在想和陆之岸离婚,纯粹就是下半辈子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再过下去了。这人人品不行,比较卑劣。也是在这些年的相处中,我才渐渐了悟,一个人外在再光鲜亮丽,千好万好,人品不行,那都是 0。” “嗯……”路佳妈听了若有所思,但又不放心地抬头问道,“那这离婚,便当不?我听路野说,陆之岸的胃口可大,房子车子可不愿撒手!而且,我那亲家母一家……” 一丝焦虑的愁容浮上路佳妈的面庞。 “妈!走一步看一步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路佳竭力宽她的心,“您现在最要注意的,是你自己的身体。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。儿孙自有儿孙福,我的事,您啥都别管、别问。等我处理好一切,自然向你交代。” “孩子!”路佳妈听了路佳这段宽慰的话,焦虑不仅没有缓解,反而立刻更加忧虑起来,“你可不能什么事儿都自己一个人死扛!什么事,都要告诉我和路野。我们就是帮不上你的忙,听你说说也好啊!可不能有事自己憋着!” “知道了,妈。放心吧。” 放心两个字,路佳都对亲妈说倦了。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,不到扯证分完家那天,这个家始终不得太平。 就算她想息事宁人,安安静静地跟陆之岸把事儿办了,那陆之岸一家肯么? 路佳妈的担忧是正常的,路佳的婆婆公公,还有陆之岸家的七大姑八大姨,没有一个是好缠的主儿。 一群又当又立。 “对了,佳,你和那个什么杨……杨……杨什么的嘞?”路佳妈摁着太阳穴,努力发问。 “杨叶。” “对!杨叶!”路佳妈一拍大腿,想起来就是那个叫“杨叶”的,读书的时候总是跟前跟后地盯着路佳,俩人后来还一块工作来着。 包括路佳爸爸去世,杨叶都跟到殡仪馆来以朋友的身份帮忙操办了一场。当时还守灵来着。 “我听路野说,他不在精益干了?你俩现在还来往不?”路佳妈也不知怎的,对个陌生人的事情这么关心,不睡觉也要追着问这茬。 “来往是来往的。”路佳回道,“但肯定,以后不再一起工作了,联系肯定会减少。说不定再过几年,就是陌路人啦。” “什么陌路人啊?当个朋tຊ友也好啊。”路佳妈赶紧让她别胡说,“我看那个小伙子好的很!他要不是结了婚啊,我真觉得他当我女婿才好嘞。你俩年轻的时候,怎么就没有轧上朋友啦?选来选去,选了……这么个玩意儿!” 路佳妈说着,便不屑地朝着陆之岸的房门一斜目,眼神忿忿。 “好了,妈,睡觉了。” 路佳催着亲妈去睡觉,又去房间看了路野和小鲁班。 路野长手长脚四仰八叉地睡着,小鲁班就像他的一只挂腿器一样,抱着舅舅的腹肌,小脸肉嘟嘟,睡得香喷喷的。 第二天是周末。 路佳累了一宿,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 准确的说,她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想起,是被一群人嘈杂的说话吵闹声给吵醒的。 是谁? 大周六早上的,闹挺死了! 路佳穿着睡衣睡裤,趿着拖鞋,拉开房门一看,真是说什么来什么,烦什么来什么! 只见公公婆婆和陆之岸的姑姑,三四个人正齐刷刷地板着面孔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。 而路佳妈,居然在一旁端茶倒水。 路佳死命揉了揉眼睛,看清了,果然是一群人来者不善。 “陆之岸,陆之岸!” 路佳呼唤始作俑者。 “你别喊了!”陆之岸亲妈极度不悦地制止她道,“我儿子去学校参加学术研讨会了,大周末的还要加班!” 什么学术研讨会?路佳心里直发笑。 以她对陆之岸的了解,他是惯会玩逃避的,他和路佳的婚姻闹成这副样子,一把的烂摊子,现在却指望父母亲来给他收拾。 自己王八犊子头一缩,跑到外头就好像没他事儿似的。 所以说,极度自私的男人,是撑不起一段婚姻的。 “ 不像有些人,孩子孩子不管,家务家务不做,在家里啥事儿不做睡到中午!不要太清闲。 ” 陆之岸亲妈接着揶揄嘲讽,每次来,挑衅路佳这个儿媳妇是她的必修课。 现在闹到要离婚了,更加变本加厉。 在陆之岸亲妈眼里,她儿子学历那么优秀,工作那么好,路佳还要主动提离婚,她就是个不是好歹的罪人! 路野本来帮着路佳妈正在给“客人”们倒水,一听陆之岸亲妈这话,水也不倒了,直接水壶“哐当”扥在茶几上,替姐姐撑腰。 “哦,就你儿子加班!我姐昨天工作到半夜才回来,今天早上睡会儿懒觉,怎么了?怎-么-了?家务有我妈做着,小鲁班我这个亲舅舅带着!有你什么事儿啊?说话这难听!是没人教过你说话还是怎么着?” “你!!”陆之岸亲妈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路野第一回合怼了个哑口无言,但她还是要摆路佳婆婆地谱儿,阴阳怪气道,“路野!我好歹是你姐的婆婆,你的长辈!你这么跟我说话,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!” “规矩?”路野才不管她,“谁定的规矩?我只知道,这房子是我姐买的,大周末的,她想在自己买的房子里睡会儿懒觉怎么了?哪条法律规定了,我姐必须周末一大早起来做家务带孩子?还是说这是当你们家媳妇的规矩?!您可别忘了,当初可是您三媒六聘求着我姐嫁到你们家,那漂亮话说的,什么‘只要路佳肯嫁过来啊,只管生孩子就好,其他活儿我们都不让她干’……!” 路野学得绘声绘色,他简直就是路佳的最佳嘴替! 路佳又不是怂包软柿子,既然陆家人别有用心地来势汹汹,那在这离婚的档口,她就不能有一丝客气和软弱,给他们可乘之机。 对怠慢自己的人仁慈,就是对自己残忍。 路佳妈到底是老一辈的人,虽然路佳和陆之岸的婚姻已经走到了这步,她还是奢望能求个好聚好散。 于是她怕场面闹得太难看,赶紧递了杯热茶给路佳公公。 “不用假客气!”谁知陆之岸的亲爹更不客气,不领会路佳妈妈的好意,直接一挥手掀翻了滚热的茶杯。 热腾腾的龙井茶叶就那么黏腻腻地撒了一地毯! 敢情不用你打扫是吧?路佳不悦地蹙起了眉。 这俗话说,家里的婆婆再不见道理,但只要有个明事理的公公压着,儿媳妇的日子差不到哪里去。 但要是老公公不讲道理,那这家的儿媳妇几乎就是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了。 上梁不正下梁歪。 陆家就是这么个情况。 这不就是妥妥的寻衅滋事吗? 路佳妈还想弯腰去收拾,直接被路佳一只胳膊冷冷给拦住。 “不需要假客气是吧?”路佳目光泠泠,用杀死人的目光直视对面的公公,直到把对方看得心里发毛。 陆之岸全家都是没脑子的纸老虎。 路佳平日里少和他们啰嗦,那是不屑和负能量纠缠。 “那就简单了!早说啊!”路佳收回目光的瞬间,极其不屑地笑了,“路野,地毯脏了,现在就送去洗!” 路佳话说得十分平静,路野却会意。 他直接撸袖子冲上去,管沙发上坐了几个人,直接囫囵把地毯掀翻起来,劈头盖脸的尘土和茶叶水,拍撒了几位“长辈”一头一脸! “你!!!!你你你!!!” 陆之岸的亲妈和陆之岸的姑姑都心疼衣服,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领口被糊的茶叶渍,都可惜进肉 里去了。 “你们家真的是没教养哦!”陆之岸亲爹的脸肿成猪肝色,气恼地跳着脚指责路佳他们。 路佳轻轻走过去,整个人满满的气场。 她用食指轻轻勾滑桌上热水壶的把边,朗声冷笑道:“我想你们到现在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。我和陆之岸,是起诉离婚。我、起诉、陆之岸。所以我们俩现在是原告和被告的关系。你们这群被告家属大周末的跑到原告家来,经过法院允许了吗?” “什么原告家?这是我儿子家!我想来就来!”陆之岸亲妈才不服! 她还幻想着自己是这家的慈禧太后。 “你儿子家吗?哦——”路佳佯作思考状,“那你儿子呢?” “你!!”陆之岸妈磕巴了一下,接着终于吐露了这次跑过来的实话,“反正不管怎么样,那房产证上有我儿子的名儿,就是我儿子家!” 路佳都懒得解释了,购房所有的出资记录她都保留着,房子是谁的,不是靠没脸没皮的前婆婆上下嘴皮子一碰,就说了算的。 “怎么样?没话说了吧?” 陆家人还以为他们占理了。 陆之岸姑姑这时候又像个跳梁小丑似的,窜出来上蹿下跳了。 想当初,他这个早年离异的姑姑,就没少在陆之岸和路佳的婚姻里扮演搅屎棍子的角色。 “路佳,你不要嘴狠。你和陆之岸还有儿子呢!法院判,抚养权也不定给你吧?就算给了你。不是我说,路佳,你也三十七了,奔四十了,带着个拖油瓶,哪个男人会要你?!”陆之岸的姑姑很得意。 她明明一肚子坏水,却还苦口婆心,好像站在路佳的立场为她好的样子。 路佳本来就一头的起床气。 她是不屑吵,不是不会吵。 陆之岸姑姑这段话实在是触通了路佳的逆鳞,于是她立刻反唇相讥道:“拖油瓶?!你说谁拖油瓶?!姑姑,你竟然当着我公婆的面,说他们的大孙子是拖油瓶?!这不大好吧?公公婆婆,你们倒是说说,我们家小鲁班是不是拖油瓶?他拖谁的油了?” 陆之岸的公婆虽然是非不分,却十分溺爱小鲁班这个大孙子。 听自己亲妹妹这么说自己家命根子,陆之岸爹妈瞬间也觉得心里十分膈应。 但陆之岸的姑姑还不死心,白目地继续拿话挤兑路佳道:“ 这做人嘛,就得要认清现实!女人离了婚,就不值钱了!不像我们家岸岸,大学讲师!就算离了婚,也是一大堆女的排着队求着找他。我们原来那片拆迁的一户人家的姑娘,前两天还托我介绍对象,说什么要找个你侄子那样的高校老师就好了,又有文化,人马相蛮好,家里底子也好。” 陆之岸姑姑眉飞色舞,好像她说几句话吓唬吓唬就能动摇路佳似的。 但她的话,路佳还似乎心底斟酌了一遍。 陆之岸的姑姑无非是陆家父母的代言人,听这个意思,陆之岸父母虽然平时表现得对路佳不满意,但其实心底应该是不希望这小俩口离婚的。 毕竟,这路佳能挣,就是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; 其次,路佳这人厚道大方,虽然陆家父母总是鸡蛋里挑骨头,但她也很少以牙还牙睚眦必报。 为了这个家,过去很多时候,路佳都是能糊则糊,能混则混。 但她现在不想混了,人就活一辈子,凭什么要浑浑噩噩地冲现实妥协,几万天,就这么不情不愿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? 路佳要向前看,所以她现在一丝一毫也不想给陆家人留梯子,免得他们蹬鼻子上脸。 “姑姑您说的对!要不怎么说,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呢。您年轻的时候就离了,不值钱了半辈子了!这tຊ说出来的话,肯定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总结。” 路佳走上去,低头轻轻掸掉陆之岸姑姑胸口的湿茶叶,表情和颜悦色极了。 “一堆人求着等着的找陆之岸对吧?他是大学讲师对吧?要马相有马相要学问有学问要家底有家底是吧?但那又怎么样呢?姑姑,他还不是我路佳早十年前就玩剩下的?从小!我妈就教育我,这做人要节约!小朋友一定要懂得,把自己玩腻了的旧玩具,捐给比自己更需要的小朋友!是的呀,我现在长大了,陆之岸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布娃娃满足不了我了,那就垃圾分类,废品回收好来~大家一起环保呀!” “你!!!” 陆家的几位“长辈”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路佳,一时间被怼得反击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反击。 但他们却是有备而来,陆之岸亲爹掏出手机,鲜格格地甩出那张路佳和老靳在机场拥抱的“老照片”。 “路佳,你不要嘴狠!我们有证据!到时候法庭上告你个婚内出轨!一告一个准!你就等着净身出户吧你。到时候房子、车子、孩子、票子,你啥也分不到!” “嗤——”路佳都被气笑了! 要不是刚起床,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。 就凭一张模糊不清的拥抱照片,就能证明路佳出轨了? 这家人是不是疯了,他们要是敢拿这张照片去法庭上说事儿? 其他的,路佳不敢保证。 但这事儿要是真当个证据闹起来,老靳的第三任小老婆,第一个表示不服! 肯定会出来作证的。 说起老靳的这第三位 90 后老婆,之前是位公众号的媒体人,一直标榜自己是独立女性。 要不是老靳实力雄厚,“凭亿近人”,她也不能屈尊嫁给三婚的老靳。 嫁给三婚的土豪已经够委屈的了,过去不能改变,但是未来可以把控在自己手里。 所以婚后,老靳的这个年轻老婆,对他把控的那几乎是死死的。 老靳别说出轨了,就是有一丝绯闻,那都是活打了她的脸。 “独立女性”,能咽下这口气? 更何况,老靳的老婆当天就在机场,眼睁睁地看着老靳和路佳拥抱的。 她觉得那和老靳抱根电线杆子没区别。 路佳心里一点都不怵。 对方愚蠢的底牌已亮,她更加坦然自若了。 她让路野赶紧送客,这种降智的谈话,简直就是浪费她周末宝贵的时间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