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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小玖心头一凛,原来如此。

她抬眉望向贺瑄,那人拈起帕子拭净了唇上血渍,继而挑开帷幔,将帕子扔了出去。

她心口一窒,她想,她在贺瑄心里终究是不干净的,是个“脏东西”。

但这不算坏事,于她而言,他的嫌恶是好事。

她守着处子之身,待攒够了五百刀币便能干干净净地回魏国,干干净净地见大表哥。

那人兀自闭目养神,那棱角分明的脸也只有阖上一双犀利的凤目时才能显出几分柔和来。

王青盖车四角垂下的赤金铃铛叮咚作响,十六只马蹄在燕宫的青石板上踩出清清脆脆的声响。

终究是离长乐宫越来越远。

也离她的大表哥越来越远。

桑小玖乖顺坐着,心里却百转千回。

她暗暗盘算,总得先想办法见大表哥一面,把贺瑄的阴谋全盘托出。

一个人成不了事,要偷偷离开兰台,必须借槿娘的力。

而如今槿娘尚被关在柴房,贺瑄又盯得紧,要脱身便好似只有装病一条路可走。

转念一想,倒也不必装病。

她这身子内里的伤没有好全,究其原因到底是辕门那一摔伤了根本,后来断断续续地饮着汤药,但时有时停的,至今也并没有什么起色。

眼瞧着自辰时至现在一滴汤药都不曾饮过,的确也该发病了。

若是昏倒,抑或争点气再流些鼻血,便能回听雪台将养,那槿娘作为兰台唯一的婢子,自然要回来照顾她的汤药。

心里想得清清楚楚,人也已经到了兰台。

听周延年“吁”地一声勒住了马,便见贺瑄径自下了王青盖车。

那人还在生气,并不理会她,甚至连一个眼风都不曾往后扫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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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小玖想,不理会才好,他若总盯着,倒妨碍了她施展演技。

悄悄掀开帷幔向外瞧去,兰台真是坛宇显敞,高门纳驷,便是在府邸之外亦能感受到森严的压迫。

她是如论如何都不愿迈进兰台的大门。

于她而言,这地方形同牢狱罢了。

桑小玖心里闷闷的,提起裙袍便跳下马车。

这一跳,果然叫她险些流出鼻血来。

她已经感觉到血腥气就在鼻腔之中了,可惜差了些火候,竟没能流下。

若定要跟他到青瓦楼的话,她有把握在到青瓦楼之前便叫他相信——她一如从前一样发了病。

守在双阙的带刀侍卫恭谨施礼,“公子回来了。”

贺瑄淡淡应了一声,自顾自上了台基往府里去了。

桑小玖提起袍摆紧跟上去,那人身量高步子又大,不需多久就轻易将她甩在身后。

若是嫌她慢了,倒也能停步看上一眼,开口时声音清清冷冷的,“跟不上便叫周延年扛你走。”

桑小玖心里不是滋味。

她成什么了?

再紧跑了几步,鼻尖一酸,那早就候在鼻中却迟迟不肯落下的血吧嗒一下坠了下来。

她伸手接住了血,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
缓缓停下步子,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血一滴一滴地坠到手心来,头顶的青天白日刺得人睁不开眼,心里的窃喜却盖过了短促的喘息。

桑小玖的手微微发起抖来,她低声叫他,“公子......”

还不待抬头,一片黑影已压了过来,继而是绯色的衣袍与垂至脚踝的玉佩闪进眼帘。

她身子一轻,旋即天旋地转,原是被那人打横抱了起来。

不说人怎样,但他身上的雪松味真好闻呀。

忽而竟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,隐约觉得他的怀抱十分熟悉,好似从前便被他如此抱过一般。

但分明是没有的。

若是细想,便断定是没有过的。

他嫌女子污秽,恨不得敬而远之,尤其曾数次要将她打发到军营里去,说她低贱浮荡,是娼妓,是脏东西。

因而自然是没有的。

日光虽盛,桑小玖却凛然生寒。

她下意识地望着贺瑄,那人眉峰蹙着,薄唇抿着,那双凤眸神情复杂,此时此刻,他在想什么呢?

桑小玖辨不分明。

她低喃道,“公子,奴想回听雪台。”

那人没有说话。

桑小玖当他没有听见,抬手去抓他的手臂,“公子......”

那人垂眸望来,依旧没有说话。

他不应,她便一直不肯松手,依旧叫道,“公子。”

她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要密会魏使,就一定要回听雪台。

青瓦楼就在他的眼皮底下,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脱身。

那人凝眉不展,半晌过去,总算淡淡地应了一声,“嗯。”

她心里一安,十分清醒,“公子,奴与槿娘在一起久了,想要槿娘陪着说说话......”

那人又是淡然应了,“知道了。”

桑小玖这才垂下手去,心里骤然一松,继而歉然叹道,“弄脏公子了。”

便见那人眼角一红。

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,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比方才更甚。

他的胸膛宽厚结实,他的双臂强劲有力,那是一双能安邦定国的手,亦是一双能搅弄风云的手,是一双能挽雕弓射天狼的手。

骨节分明又力道极大的手。

第66章我不要

鼻尖的血好似不再淌了,她安然靠着,阖上眸子浅浅睡去。

睡醒时人已在听雪台,贺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,但槿娘回来了。

桑小玖记得初见槿娘时她是珠圆玉润的,便是才入兰台那会儿,槿娘亦是比她丰盈许多。

便是清明之前,郑寺人曾奉命往听雪台送来的许多华袍,槿娘穿起来腰身亦是大多有些紧巴。
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槿娘竟瘦成这般。

她的双颊瘦出了颧骨,领口处可见锁骨亦是有棱有角,腰身呢,她的腰身比初见时瘦出了一指多宽。

此时槿娘当镜而坐,怔怔忪忪地梳着毛躁的乌发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看起来神魂恍惚。

桑小玖坐起身来,轻声说道,“姐姐,你瘦了许多。”

从铜镜里能看到槿娘的眸光定定地朝她看来,那张泛白的嘴唇喃喃张开,“第四回了呀。”

桑小玖怀疚不安。

是了,第四回了。

槿娘第四回因她受责。

她依旧愣怔着,也不知在问谁,“是你跑,又不是我跑,到底为何罚我呀?”

桑小玖扶着案几起了身,缓缓走到槿娘身边跪坐下来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,只唤了一声“姐姐”,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。

槿娘没有拂开她,只是怔然道,“我不是你的什么姐姐,我得叫你一声祖宗,叫你一声天爷。”

桑小玖心中益发难过,益发不知如何开口了。

想从前,槿娘也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。

她总有许多话要说,她在易水别馆有自己的小姐妹,她常偷闲去找小姐妹们吃茶叙话。

留在贺瑄身边是她唯一的目的,并也打算穷极一生来求得成全。

而蓟城虽好,兰台虽好,不过数月工夫便把一个妙龄女儿磋磨成这般模样。

可见权力吃人。

槿娘的目光黏在她身上,久久都不曾挪开,“这是公子最喜欢的绯色,你穿着......真好看呀。”

桑小玖垂眸去看那身袍子,她还未来得及换下。袍袖上尚还沾着自己的血,领口虽看不见,但她亦是知道有血。

原先定是极好看的,但沾了血便只余下污浊。

槿娘眸中没有什么神采,“你可知,只有兰台夫人才配这么穿,姬妾都是不配的。”

少顷却又补充道,“不,大抵连兰台夫人都不能。”

桑小玖的心思不在到底谁配穿这件袍子上面,因而没有接槿娘的话茬,只是加紧了手上的力道,低声说起,“大表哥来了,他就在四方馆。”

槿娘戏笑她,“你走得了吗?”

桑小玖垂着眉,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若不知道,便不要再走了。”槿娘幽幽说道,“我这条小命,折腾不起了。”

“姐姐。”桑小玖握紧她的手,灼灼地望着她,“我只要两个时辰,两个时辰后定然回来。公子知道我发病了,不会召我侍奉,姐姐!”

槿娘缓缓转过头来,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,那好一会儿的工夫里她究竟在想什么,桑小玖无法知道。

也许想了许多,也许什么都没有想。

因而听雪台静默了真是得有小半晌,槿娘才说了一句似乎与方才无关紧要的话,“那你把这件袍子借我穿一穿。”

“姐姐应了吗?”

槿娘笑着点头,声音轻飘飘的,“应了。”

桑小玖破颜一笑,当即扯开那宝蓝色的丝绦,将那第一重绯袍,第二重蓝袍悉数脱了下来,全都塞进槿娘怀里,“都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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