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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臂轻盈跳下车,仰头就瞧见太医院的牌匾。果然是辉煌巨构,斗拱巍巍,当年按太学的规制建起,纵使如今破败,还是余威犹存。正门上了大锁,两幅对联字体遒劲,看落款,又是徐樵。

  “不必内疚,苏某早就晓得夫人是这般的人。” 他袖手看她,笑得堪称春风和煦,袖子抬起来,手指略在她腰上按了按,声音就沉下去。

  “早些回去再说。”

  她又被勾引得红了脸,待回头辩解时人已经上了车。帐帘放下去,她就从侧门递进名帖,引路的医士上下打量她和她拿的药箱,就客客气气将人请进门。

  “沈姑娘是春熙堂来的?从前没见过。”

  医士笑着边走边回头,襕衫是缝补过的旧衣服,但整洁干净。她打量四处,瞧见苍松翠柏、白玉栏杆的桥面下锦鲤自在游来游去,倒不似外头看起来那么凋敝,看入神后才想起回应:

  “嗳,是。确是新来的。”

  又好奇问:“这院子是何人所打理?瞧着整饬。”

  走过桥,她又惊讶站住:“这些药草……倒在金陵未曾见过。”

  小医士袖手,看她盯着几棵草兴致盎然,也陷入沉思,忽而拍手道:“嗳,想起来了!是个北边来的,听说是逃了的军户,参军打过倭寇,来金陵几年,都住在这园子里,手艺颇好,只是人长得奇怪,名字也奇怪。是什么来着?”

  而此时竹林间草木翕动,皂靴踏在泥地里,有个人背手走出来,长身,粗布蓝杉。原本相貌应当周正,但却顺着眼睑往下直划过半张脸有道深痕,望之可怖。深浓的两道剑眉,手里拿着种花的小锄头。见了她,那人展颜笑,嘴唇两边就像裂开似的,在青天白日下也有些瘆人。小医士见状立即后退两步,眼神示意沈绣赶快走。

  但沈绣却见那人朝她行礼了,开口时声音也沙哑,像一段被火焚烧后的枯木。

  “草木无人识,幸得有知音。幸会,在下黑真。”

  黑,做女真部族姓氏时读音为mei(四声)

  ***

  “尚药局御奉今年可打点过了。”

  织造局内院,两排红木大椅围绕着雕花矮榻,太监穿着黑金曳撒、戴红抹额,歪在榻上,手里抚弄一只橘色虎纹的狸猫。

  “回爷爷,打点过了。听闻皇杠已过了直隶水关,正往京城走呢。今年收成不好,西番药草收不上来,只多了几扛高丽参,并三抬阳羡、天目、六安的春茶,都特遣伶俐靠得住的孩子往各公公府上送去了。”

  底下回话的是金绽,他今天穿着大红绣金的斗牛服

  参见《明史·舆服志三》。斗牛服与蟒服、飞鱼服,因服装的纹饰,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,本不在品官服制度之内,而是明朝内使监宦官、宰辅蒙恩特赏的赐服。获得这类赐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。斗牛服是次于蟒服、飞鱼服的一种隆重服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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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,神完气足。除了被砍掉的手指,余下几个指头都戴着镶八宝足金戒指。

  “嗯。”

  太监呷了一口茶,把茶盏放下。

  “昨夜的事儿,办得如何了。”

  金绽闻言,肃穆地低下头,恭敬回复:

  “三大营那儿没动静,听闻南镇抚司的人在养济院寻了整晚,没找着所谓反贼,便把屋子铲了,连御赐的牌匾都没放过,给砍碎了扔进柴窑,烧了一晚上。”

  督公笑,把猫抱起来又摸了两把,就放下去。

  “高宪果然厉害。晓得盐钞之事迟早要被捅到天上,要恶人先告状,说我们无中生有意图搅浑金陵。” 他悠悠坐起身,眼睛瞧定金绽。

  “阁老那边,可有新动静。”

  金绽咬牙,把脸撇到一边,思前想后才愤愤开口:

  “那帮老不死的狗贼!昨夜我按督公的吩咐,将那巡盐院的官儿留下审了,果然督公记得没错,他当年是徐樵的门生。蛇鼠一窝!若他真递了折子上去,岂不是要将罪名都加在督公头上?不如直接将他……” 金绽看向榻上的人,努力按捺住将出口的话。

  “不可。” 太监瞥他一眼:“你这易冲动的毛病,也该改改。若下回再出岔子,便自生自灭罢。”

  金绽脸一白,就跪下去叩头,叩得身上金银珠宝哗啦哗啦响。太监喟叹,绕过他走下矮榻,抖了抖身上的衣裳。

  “颜大人在哪儿呢,我去瞧瞧。让你好生伺候着,没又整得人缺胳膊断腿的吧。”

  金绽摇头,光滑金砖地上映出他疑惑中带着思虑的脸。

  “说来奇怪,那人软硬不吃,唯独我拿出他当年中举时写的文章,他倒哭了,说什么文训无能,愧对社稷愧对百姓。”

  太监不说话,从火者手上接过暖炉,就往后院走去,回廊中飘着他的自言自语,却有些寥落。

  “颜大人天生天养,心如赤子,难得。”

伍拾柒·会同馆(六)

  织造府的回廊清幽,弥漫佛手香椽的味道。太监往前不疾不徐地走,后头没人敢跟着,只有那只虎斑大猫从锦帘里窜出来,喵了声,跟在他后头。

  他穿过几个垂花门,走进狭长过道,高墙在两侧矗立,隔住外头的声音,越走,人声越稀少,慢慢地血气从远处飘拂而至,直到前头出现几个老宦官,眼睛接近全盲,提溜着灯笼游魂似地侍立两侧,听见太监的脚步声,才惊慌低头,让出条通路。

  前面那狭窄过道两侧污秽纵横、深不可测。如果说织造府外边是天上人间,此处就是幽冥地狱。

  乌靴鞋面干净,踩在地上染了血水。太监站定,把猫抱起来,复又往前走。老宦官们就提灯跟着,远远看去,仿佛黑无常后头跟着无数的鬼。

  他眼睛一个个扫过牢房的门,直到某处才停下。这里比剩余那几个略干净,里头也只一卷草席、一个饭盆、一个便溺用的夜壶而已。里面的人倒浑然不顾,就在那草席上摊开手脚酣睡,呼噜打得响。他把官袍脱下整齐叠在头底,仅穿着白布中单

  官服内衬衣服

  ,沾得全是草渣。

  太监回身,老宦官就立即颤颤巍巍走上去,掏出一串钥匙一个个试,哗啦哗啦声响也没把里边的人吵醒,直到铁门吱呀打开,颜文训才打了个哈欠,抬起眼皮。

  “颜大人,昨夜受苦。”

  太监笑容和煦,看颜文训盘腿从草席上坐起,手搭在膝盖两边,做禅定姿势tຊ。

  “颜某在此处待着甚好,倒是什么风把督公给吹来了。”

  “织造府牢狱简陋,自然比不上诏狱。” 太监风轻云淡:“颜大人见过世面,晓得此处不过是吓吓地方上的刁民。”

  “我看你这处,刑具比诏狱是差了些,胜在有人才。” 颜文训拍了拍膝盖,笑:“昨夜熬到三更,金公公才掏出我当年写的文章与奏疏,害颜某险些老泪纵横。那东西,按例该封在内史库里,永不见天日。我今瞧见,倒像是上辈子的东西。”

  “金绽说颜大人哭了。” 太监摸猫,低眉问他,很好奇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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